他卡着休的下颌让对方抬起脸来,对上那对眸子后却又一句反对也说不出来了。
他的指尖微微发抖,迎着休决然的神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手掌往下,制止了对方不管不顾就要往下坐的动作。
唇齿相依间,荣纪海叹息着,“我来吧,别弄伤自己。”
他从未想过第二次将在这样的情形下发生,但好像如果不是现在,也许未来真的可能……再没机会了。
这也许就是最后了。
第81章 第二十六天·在那之前
唐丢下背包, 全身卸力地往床上一躺,盯着天花板上的斑点发呆。
其实,她现在不该有这个时间发呆的。
袁庆平已经摸到了她的踪迹, 察觉出她就是最初毁坏装备的人。迟迟没有验证, 也不过就是已经不重要了而已。
是的, 已经不重要了。
需要隐瞒的东西已经过去了, 袁庆平如今唯一想要知道的,无非就是荣纪海他们究竟逃到了哪里, 将要开展什么行动。
但这一点, 就算抓到了她, 也无从得知。
她只是一个墙头草, 一个双面背叛,最后不属于任何一边的中间人罢了。
用曾经,那个在血缘上被称为父亲的话来说, 就是废物——或是弃子。
只是她本来可以不用做弃子的。她曾有不成为弃子的机会。
小小的空间内, 只有唐自己轻浅的呼吸声在回荡。
那个家族的教育里, 有一项她曾经不屑一顾, 如今却发现真实得可笑的守则。
——做出了选择, 就一直走下去,到死也不能回头。
她曾觉得这是固执,是笨拙,是死脑筋。
可如今她才真正理解这句话的意义。
后悔吗?
她抬起小臂遮住眼睛。
后悔的。但也不后悔。
后悔于一时鬼迷心窍, 一头撞进了真真假假的迷雾中, 直到在突如其来的恐慌中才意识到犯了大错。
但不后悔临了再次倒戈。
从前,她决策错误, 致使差点失去她的堂妹。而如今,她也差点失去她的朋友。
朋友?
唐突然笑出声来。
从前, 不论是她还是荣纪海,从未把对方当过真正的朋友。至于和休……她也还没自信到能够获取一头龙的信任。
以前不是,现在与未来也许更不可能是了。
李仁常在后来,一切暂时平静下来时问过她,为什么会突然又后悔了,重新选择帮助他们。
为什么……
一种熟悉的作呕感扯住了她的舌根,她不得不侧躺着蜷缩起来,缓解这种源自内心深处的恶心感。
大概是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她与那个家族就真的没有任何不同了。
她是那么厌恶那个家族,厌恶到逃离后,马上就改掉了自己与纯的名字——那些没有一点人性,只是代表着一个好用的工具的名字。
她是那么讨厌,那么恨的,却差点也要成为自己最恨的那种人了。
那天,真正见到休时,她被喜悦与纠结冲昏了头脑,没能意识到那一瞬的不自在感究竟出自哪里,又指向了什么。
直到她向袁庆平透露了消息,看着他们紧急变更了计划,看着他们在凌晨的据点振臂高呼,看着……
看着,他们的口型里,作出了“人形”二字。
人。
对啊,人。
她突然醒悟,全身发冷。
休能够变成人,可以正常交流,有情绪,能思考,甚至……甚至还有喜欢的人。
虽然那是化形出来的模样,可是那也与她认知中的“野兽”截然不同。
取心头血的话,就相当于,要杀了休。
她脑内的景象从倒地的庞然大物,变作一个并不比普通人强大多少的人形身体。
枪矛摄取的不是厚实鳞片下属于龙的心脏,而是刺穿了人类脆弱的胸膛。
就像……就像那时,她闯入地下室时,那群恶魔正要对纯所做的那样。
幻象在她眼前不合时宜地蔓延,晃动的视角是正在跌跌撞撞地下楼梯,推开门时一脚踩进去,才后知后觉自己的鞋底一片粘腻。
发花的视线抬高,不知所措地在并不算大的地下室里晃动,大脑本能地避开了最重要,但也是最有可能导致她崩溃的那个人形,继而转移到木架前的那个人的背影上。
那个人一手执着枪矛一样的东西,另一手刚放下已经红到发黑的锯子,手指还没完全从柄上放开。
她带来的动静惊动了那个背对着她的人,她无措地眼睁睁看着那个人回头。
那个人是她的父亲,她知道。
但是在幻象中,那个人转过来后,她看见了自己的脸。
简直像是死了一回。
她跌跌撞撞,头也不抬地,借着据点里的喧闹掩护,随便冲进一个房间里,背靠着门跌坐在地上,克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可是死的不是她,差点要死的也不是她。
曾经,差点死了的是纯。而现在,马上要死的,是被她亲手出卖的休和荣纪海。
她变成了那个刽子手。
作呕感被压进胃里,唐痛苦地喘息,试图逼回人体保护机制而渗出的生理泪水。
后来的记忆其实都是混乱又麻木的。
她只记得自己打电话通知了李仁常,但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说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