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纳陛别于其他公卿大臣的单独道路,可以乘车直入殿中,以赐进善者,这是年初政变之后,他自己要求来的没有这条优待,他实在没法入宫觐见。
不过,九赐中的仪仗,不是天子仪仗,车驾装饰规格都要低一层,由天子亲赐的仪仗车驾,在如今,绝对算是无上荣宠。
而让荀柔惊讶的是,他的学生,天子刘辩,并非是那种聪明细致的学生,在许多时候,即使是讲授过的东西,他也很难理解其中真意他从未使用过这种“荣誉”奖赏。
刘辩的赏赐,大多是精美的布帛、衣饰,精致的器物,冬日窖藏水果一类,不只是对他和一些近臣,但凡赏赐,都是如此。
直到娶了蔡皇后,才有所改变,但依旧差一份意思。
毕竟天子赏赐,和士人礼尚往来还是有些不同。
这是一门知识。
一个皇帝,可以通过运用这门知识,将皇权“出借”公卿大臣,将利益分享给他们,然后利用他们加固手中皇权。
这就是谈论政治时,谈到的“奖惩”中的“奖”。
荀柔知道不能怪他,刘辩没有学过,这部分工作一直由宦官负责,而宦官除去后,宫内传承断了,而能够恰当做出安排的官吏,如堂兄,则不会替天子安排这些。
这天子家事,也一向被认为是天子该自己琢磨的知识,也是臣子对天子评价的一项标准。
如刘辩过去一般,就不免被评价为轻佻。
而像这次这样,赏赐天子仪仗的光荣,又留余地让人推辞,以显出君臣相合,绝非刘辩自己能想到。
不过,这只是小道。
终究还是“枪杆子里出政权”。
荀柔在头脑中迅速过了一遍,向荀彧点点头,“应该如此。”
给刘辩出主意的人,会将这也作为一次对荀氏的试探么?
如果真是,那他根本不会识人,以荀文若的性情,怎么也不可能在这等事上不谨慎,真要试探,也得换一个荀家子弟。
“天子在宫中等候,含光可能入见?”荀彧有些担忧的望着堂弟苍白的脸色,即使在温暖的车内,也没有恢复血色。
荀柔用巾帕揩拭被雪浸湿几乎要滴水的眼睫,眼睛沾着巾帕上冰凉的雪水,一下就冰得沁红,他不适的眨了眨,点头道,“无事,反正也需入宫。”
累自然是累,出行哪有不辛苦的,没有防震的马车,跑在坑洼的道路上,能把人骨头都颠碎,五脏六腑都吐出,路上还要遇着一点雨雪,更泥泞难行,又寒冬腊月,火都升不得,他更不敢饮凉水食寒食,总之一个饥寒交迫,不是夸张。
刚才下车,他好悬给堂兄来一个五体投地大礼。
不过事情就摆在面前,这套车仗,他也不能直接坐回家,既然得进宫,那么就一口气觐见加谢恩完事。
至于其他人,荀柔只让人去问了荀攸,得到想回家休息,这并不意外的答案后,就让公达帮忙领他们回去。
甘宁、羌、氐众人住太尉府,就在宫门北那条街,府中长史可负责他们饮食住宿。
典韦带的亲兵则一道回高阳里,这就不必客气了,这是回家。
荀柔也很想回家歇着,冻了小半日的百官,大概也能有些人与他志同道合,可惜大家都得入宫。
也幸好过几天就是新年,堂兄以耗费为由辞掉宴会,就这样,荀柔再次受百官恭贺,又赐酒三爵,再向天子跪拜谢恩,一套礼仪完成,他差点没站起来。
之后,终于完成今日任务的百官拜退出宫,他还要单独觐见。
从开敞的大殿,转移到其后的厅堂。
荀柔想着要说的话题,问候天子,之后要问候一遍皇子,若是刘辩唤了皇子出来,要好好观察一下这个孩子,之后,战事不必提细节,表一遍忠心就够了
他脚步一个踉跄,忽被身旁之人扶住。
“文若?”荀柔眨了一眨眼睛,视线还是摇荡。
“含光?如何?”
耳边嗡嗡,清朗的声音有些飘,忽大忽小。
荀柔竭力控制,还是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站直。
大意,竟然有点醉。
幸好,神志还清醒。
他理性分析了一波,究竟是如何发展到这一步。
因为提前接到堂兄的告知,知道有郊迎礼辛苦,还要饮酒,他早起先吃了汤饼垫底,郊外时所饮为淡酒,虽有三杯应当还好,接着乘车入宫,殿上用的爵,尺径深,一爵就着实不少,而宫中的酒,又是好酒,清醇甘洌,度数必然也不低,他当时没想,就都喝了……
胸口翻腾,荀柔难受得想往身旁堂兄肩膀上靠,又克制住了。
他要面见刘辩,更要见一见皇子。
幼年,最能看出人本性,上一回没有细看,这一次,他要好好观察才行……
“先生?”
正思考间,荀柔听见一声呼唤,抬头望过去。
“太尉怎还不见礼?”
他还未思考清楚,就听另一个声音道。
荀柔没动,他不确定自己下一步能不能走稳,然后,便看着玄衣冕服的天子起身,绕过桌案走过来。
他看着那张脸,可谓清秀白净,然而,平庸、软弱、糊涂……他看着刘辩懵懂无知,又小心翼翼的小表情,就忍不住忽然胸口沸腾,心火上冒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能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