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胡说什么,”路秦川淡淡笑着,“胡说八道,那是犯法的。”
他的笑意更淡一些,慢慢消弭,慢慢措辞:
“以前我很坏,看见你爱答不理的样子就心烦,听见你跟我对呛更烦,心里头火烧火燎,一心想把你绑起来,绑到你听话为止。”
“孟礼,”
他撑起身体,目光倾注,“我正式跟你道歉,我那时候不当人,也没当你是个人。”
孟礼没回避他的眼神,也没有太纠结或者痛苦,没什么所谓:“哎,‘不是人’有点过了吧?你本来就这样啊,支配型人格,有的人就这个德性。”
路秦川眼睛一眨不眨,脸上多少带点惨淡的意思:“我最怕你这样,你冷眼旁观,你不讨厌我,你最多觉得我烦。”
“哎,”
孟礼不动声色,“怎么的啊?非要我骂你两句才舒坦吗?咱俩以前吵架吵得少了?”
“是,没少吵,”
路秦川闭闭眼,坐起身,
“不吵架,也不是非让你骂我,你说得对,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占有欲爆棚,面对你的时候又格外放任,毫不克制。那时候我总想,既然你作贱自己,那么还有什么是我不能对你做的?
“等到我那天看见浴池里一堆烧剩下的灰,我才知道我错得多离谱。错很多,错过也很多,孟礼,不夸张地讲,当时我一头撞死的心都有。
“后来死乞白赖求你回世斐,我又想,幸好没一头撞死,我犯了错就去死吗?太便宜了吧,我得弥补你,我要给你接好多好多大制作的片子,我要介绍你合作大导演,找最好的编剧给你写本子,日子还长,有一天算一天,我得弥补你。”
孟礼一边听他嘚啵嘚念检讨一边估摸,心里止不住纳罕:不会吧不会吧……
这孙子真良心发现啊?
路秦川:“直到去年过年的时候你出事。”
客厅里没开灯,只有餐厅灯开着,光线跋涉到沙发周围无以为继,光芒变得特别暗,路秦川的眼睛比阴影还暗,黑漆漆的:“是我,我没避着人,让他们那些人,冯曼语、陆倾,他们看见我不把你当人看,他们才敢那么干。”
他说的每个字都重逾千斤,说出口却好像发飘,夹杂着气声,口腔里浑浊不清,后槽牙咬得死紧,配上他瘦削的脸,嶙峋的眉骨、鼻子,在黑暗里显得突兀狰狞,真正形容枯槁。
孟礼有点吓到:“别搞这么严肃……我还以为你——不是,你真不用,都是过去的事了。”孟礼展开手臂有一下没一下在路秦川背上捋。
突然路秦川直挺挺地说:“我真该死。”
紧接着又说:“你不该回来。”
他吓魂一样一惊一乍,孟礼跟不上节奏:“什么?”
“我说你不该回来,”
路秦川眼睛里的黯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精光乍现,“你不知道我多想你,真的,我发现我以前对你真的不是爱,最开始是征服欲,后来是支配欲,再后来是歉疚,从来没有好好地、认认真真地爱过你。可是你偏偏要回来。”
他的喉咙不再沙哑,气息不再磕绊,语速越来越快:“不该给别人看见,不该下手那么狠,但是我对你那点心思跟以前一样,想把你绑起来。”
“你?”
孟礼震惊,“你特么不是在忏悔吗?你不都后悔到想死了吗?到死你就这么点儿觉悟?”
“我死不悔改。”
路秦川口噙鲜血,他的舌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自己咬破,也不知道这人怎么下得去这么重的嘴,流好多血,他一张嘴两排白牙,牙上沾着似有若无一点血迹,红的红、白的白,在没开灯的黑夜里显得巨瘆人,森然无比。
孟礼又有点懵又有点惊吓还有点生气:“……你说什么?”
“我说,”
路秦川张着满嘴血,真正血盆大口,“你以前有句话特对,我没跟手底下艺人胡搞,真不是为了你,我也没意识到万会凌那些人身上都是你的影子。我的念想早就摆在明面上,你不想看,我自己也没看懂。”
“路秦川,”孟礼回过神,叹为观止,“我以为你道歉呢,没想到你是示威?连恐带吓?”
“我是道歉,”路秦川重申,“我没有郑重跟你道过歉,你也没真心答应过。”
孟礼拍拍屁股站起身:“怎么着吧,你什么意思,我不答应今天你能怎么我?”
“我能有什么意思?”路秦川仰着脸看孟礼,“不是你要跟我划清界限吗?你今天不是为这个来的吗?”
下一秒两人声音同时响起:
“不是啊。”
“你别想。”
“我来是想说不希望你替我挨骂,没想到啊,真多余。”
孟礼嘲讽开得很足,路秦川也没退让,剑拔弩张好像马上能吵个大的,沸反盈天拆家摔碗的那种。
不过真奇怪,好像见面开怼才是他们俩应该有的状态,前些日子的和平相处虚假到惹人发笑。
生气伤肝、掉头发、滋生结节,骂人掉价、没素质、造口业,老话说得好,恶语伤人六月寒呐。
可你是我的贪嗔痴,躲不开也抑制不住,罪大恶极且无解,之死靡它。
更奇怪的是,他们俩曾经借着酒精聊过很多次,你来我往试来试去,今晚谁都滴酒未沾,恰恰开出最直击灵魂的坦白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