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况一直到宋晋为先锋的赵党接手才好转。这是情形才好一些,陛下就好了疮疤忘了疼?又开始替祁国公一党,阻挠土地清丈了?
时安皱眉。
天色阴沉,北风愈发紧了。
宋晋目光看向宫城方向,轻声道:“恐怕今日就会落雪了,到时候宫道难行,阁老年迈,我们去接一接吧。”
时安听了,提醒道:“大人忘了,阁老三代老臣,在宫里陛下是会赐辇——”
说到这里时安一停,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家大人。
宋晋依然看着阴沉沉的天空,轻声道:“咱们快进宫吧。”
乾清宫中
赵廷玉正在御前回话,已有半个时辰之久。
面对三代老臣,正昌帝脸色倒是和悦。赵廷玉面色也如常,非常恭谨。看起来,倒没有外人猜想的剑拔弩张。
只是——
殿门口的小太监再次张望了一眼:赵阁老是站着的。
赵阁老年迈,从武宗开始,进宫面圣,从来都是赐座的。乾清宫中就有一个绣凳,就是为老臣赵廷玉准备的,今日却并没有人搬出来。
上首的正昌帝慢条斯理地问着蜀地土地清丈进程。
下首弓着腰站着的赵廷玉大约耳朵也确实没有那么灵便了,很多时候不得不使劲探头用自己好使的那只耳朵努力听清上首陛下的话。
这样冷的天,他的额上却隐隐有了汗。尤其是当正昌帝声音略低又显得随意含混的时候,赵廷玉的样子就未免显得狼狈了一些。
门口的小太监还不觉得什么,另一个老太监却低了头,不忍再看。
他是见过当年的赵大人的。一腔热血,言谈潇洒,与仁宗君臣相得。听说仁宗驾崩前,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还拉着赵大人的手含泪看着他。
后来武宗登基,更是尊敬这位老大人。每逢赵大人进宫,武宗总是下阶亲迎,甚至几次亲自搀扶。
如今——
老太监不由抬眼又看了一眼殿中,只见赵老大人站在那里,官袍都遮不住他颤颤的双腿,可他却只能顾上偏着头,把右耳努力送上前。
正昌帝这时候慢悠悠看了赵廷玉一眼,笑道:“说了这么久,也忘了问一问阁老身子如何?朝廷正值多事之秋,朕倒是一天也离不开阁老,只是阁老身子要紧,要是阁老——,朕就是再舍不得,也不能强留。”
话落,殿内好一会儿没有声音。
就在正昌帝身边大太监都怀疑是不是赵阁老耳背没听清的时候,听到了赵廷玉颤巍巍的回话:“臣老迈,如陛下不嫌弃,臣还想为大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闻言,正昌帝看了底下的赵廷玉一会儿。慢慢道:“你是老迈了,土地清丈这样大的事儿,就纵着下头人一意孤行。蜀地归顺至今也不到五十年,三大家族跟南蛮更是千丝万缕,一个不好南边就彻底乱了!”
听到帝王指责,赵廷玉忙颤颤巍巍要跪下。
殿内并无人发声。
赵廷玉找不到扶手,连跪下这个动作都艰难异常,可也总算跪了下来叩首道:“陛下息怒!”
又就如今土地兼并和蜀地情形细细陈说。
半晌,正昌帝才道:“阁老心中有数就好!”似乎才发现赵廷玉还跪着,提高声音道:“朕并无怪罪,阁老快快请起吧!”
赵廷玉面容平静,只是满布皱纹的脸还是颤颤。他全部的力气都在避免在圣驾面前失仪,整个起身的动作更加狼狈了。
但到底,他起来了。
面圣终于结束了。
赵廷玉走出乾清宫,北风正紧,天气阴沉得厉害。
他只觉得两只腿都不是自己的,不敢在乾清宫前多停留,他抬起老迈的双腿往前。待走出广运门的时候,赵廷玉已喘动如老旧的风箱。
而他前面还有那么远的路要走。
还有那么多阶梯要下啊。
赵廷玉站在原地,扶着一旁栏杆,好一会儿都没动。
两旁宫人目光不时投向这位历经三代的阁老,却无人敢上前一扶。
突然——
赵廷玉觉得脸上一湿,伸手一摸,原来是下雪了。
雪粒子还没落地就化了,青石地板上湿漉漉一片。
赵廷玉再次提起双腿,往前,往前。
第95章
老迈的赵廷玉颤颤巍巍独行在漫漫宫道上。
到后头几乎是一步一步朝着下一个宫门处挪动。雪粒子落在他的头上,身上,化开的雪水把赵廷玉身上的绯色官袍晕染开一片又一片湿冷的深红。
道路越发湿滑了,赵廷玉走得更慢了。他早已感觉不到自己的腿,挪出去的每一步都是靠着意志。他在心里跟自己这双陪了自己一辈子的腿说话:
“老家伙,撑住!撑住,咱得稳稳地走,不能到老了,反给人看了笑话!”
两旁宫人有人手足无措地看着,有人一待老人走过,立即望向老人的方向交头接耳。
有那等没人心就爱看乐子的,已经开了赌盘,赌阁老能不能走到宫门,在哪道门前会摔倒。甚至有人要赌阁老会不会跟那些御史一样,哭天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