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柳遥遥望向窗外天际,目光幽远。
“就怕他们毫无提防之心。”
.
闻行道一走,便唯剩方柳和顾择龄二人。
顾择龄垂眸:“……方庄主刚才提到的提防之心?”
“不必纠结于此。”方柳徐徐说道,“日后,顾大人自会懂得。”
“日后?”
“待你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爷。”
顾择龄赧然一笑。
十余年来,乡民们赞他为神童,天生文曲星下凡,定能金榜题名,可未有人说过他能做得一朝宰相。若放在从前,他定要谦逊推脱一番,此时此刻却默默接下了。
他必须做到那一步。
想到这里,顾择龄轻抚袖口匕首,隐下心间不舍,双手将之呈出道:“方庄主,江南赈灾之事已了,方庄主的信物可以收回去了。”
方柳视线落在顾择龄的指节。
那指尖微微向内弯曲着,似是想要将匕首拢在掌心。
方柳道:“顾大人似乎很喜欢这把匕首。”
顾择龄喉头微动,嗫嚅片刻才喃喃出一句——
“……不敢。”
方柳冁然而笑:“若喜欢,便送顾大人了。”
顾择龄霎时抬头:“……当真?”
“当真。”方柳明澈如琉璃的双眸稍弯,“来日方长,许还有用到的时候。”
得了准许,顾择龄收回呈出去的匕首,一面情不自禁望着方柳的面容,一面用手触碰柄上的刻字与锋利的刃。
方柳饮茶提醒道:“顾大人,利刃无眼。”
顾择龄轻笑,匕首入鞘收回袖口。
他不怕利刃无眼伤了手,只是摩挲着这柄刻了“柳”字的匕首,便如触及方柳青衫落拓的少年光景,可明晰自己心之所向。
于江南赈灾那段时日,顾择龄听过许多方柳的传闻。
全莺州的百姓,莫不以方柳为荣。
同是受了突如其来的雪灾,由北行至摇风县的这一路,百姓风貌截然不同,神情逐渐少了绝望麻木。
尚未抵达摇风县之时,顾择龄时常微服行走于坊市之间,以免被一些地方官员蒙骗。有一回行至摇风县邻县,一女子认出他紧紧握在手中的匕首,大喊着“方庄主的亲信来了”,一街人便蜂拥而至热情招呼,争相邀请他进门款待。
他再三拒绝,才终于推脱。
随后,顾择龄询问女子为何识得此匕首,是否同是江湖中人,却从女子口中得知另一番故事。
五年之前,有水贼为祸一方残害百姓,本县县令是个窝囊度日的糊涂官,将报官的百姓逐出衙门,丝毫不敢出头。水匪愈发猖獗,有人因此家破人亡逃亡摇风县,那人被当地百姓所救,救人者得知缘由后将其送到了萧然山庄。
彼时的方柳听闻此事,率一众山庄弟子前往邻县。
那女子绘声绘色道——
“方庄主策马来到县衙前,眉目慈悲扫过街巷,抬手挥出一道凌厉的掌风,衙门前石狮子像的上便插了把匕首,半个刀尖刺着一张白纸嵌进石头里。
衙门里的捕快吓得关了门,有胆大的百姓就凑上前去看,匕首柄上刻了一个‘柳’字,白纸乃是用朱笔写的状子。
此后半月,方庄主剿灭水匪,拔走了震慑府衙的匕首。”
女子说罢此事,双颊泛上浅粉。
“你若是不信,可去县衙门前瞧上一瞧。”
顾择龄去瞧过了。
以暂且兼任同知的京官之身。
窝囊县令匆忙赶来迎接,捕快跪了一地,却见尚京来的大人不入县衙,而是走到衙门前的石狮子前,从袖口取出一把匕首轻轻推入经年的裂缝之中。
严丝合缝。
霎时,顾择龄仿若窥得五年前的方柳,有幸见他少年意气策马而行。
翩翩少侠,何等的风姿。
之后,顾择龄遵循方柳的嘱咐,前往摇风县寻找依风。
他惊叹于摇风县的人杰地灵,依风姑娘解释是因着小庄主整顿过,还曾遣散了青楼楚馆烟花之地,为那流落风尘的贫苦者分几亩良田,寻个吃饭的活计。
顾择龄又想起那把匕首,终于领会何谓江湖。
方柳便是江湖。
————
四公主成功归京,未惊动皇城里的人。
朝廷各党羽各有各的事忙,忙于清算大兴土木昧下的官银,忙于互相推脱江南雪灾造成的伤亡,忙于克扣北境戍边军队的军饷……忙于打听周成帝近来的喜好。
至于太子明辛宇,还要关心年逾五十的周成帝身体如何。
可惜周成帝身体素来不错。
成帝已到知命之年,仍能够夜夜笙歌,少有身体抱恙的时候。朝中那群保皇派的老古董们,一面怨念皇帝只图享乐,一面时不时催太医为老皇帝把脉。
前几日,尚有官员不辞万难,往皇宫中送了一位自称是来自医仙谷的神医。
那神医瞧着年纪轻轻,一身本事却不小,才进宫几日就献上一味神药,令周成帝龙心大悦,连连赐下丰厚赏赐。此后,医仙谷的神医便入了太医院,随其他御医一同为皇帝调理身体。
在神医的调理之下,周成帝愈发精神矍铄,太医们把脉过后无不啧啧称奇。
此番种种令太子恨得牙痒痒。
本朝仅有三名及冠的皇子,太皇子明辛宇虽贵为太子,却不如何得周成帝的喜欢。幸而周成帝怕麻烦,他一有废太子的心思,便会有老臣提起祖宗、提起礼制,最后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