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易缙说到这里,呼吸骤然加快,他抓着宁遥的衣服,努力平缓自己的状态。
    “不想说就不说了。”宁遥轻声道。
    易缙摇了摇头,沉默了半晌,继续说。
    “譬如裸身吊起来抽打,用针扎手指,只能吃隔夜的馊饭,把头摁进水里,关在没有光的地下室,地下室放满了无毒的蛇、老鼠、蝙蝠和各种各样的虫子。”
    “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受过训诫,所有言行举止都被规定到精细至毫厘。我们无时无刻不在他们的监控之下,从来没有丝毫隐私、自由和尊严,从来没有属于自己的人生。我们就像是两条从小被训练的狗,不听话就会挨打。我们像是被无数丝线绑住的提线木偶,被丝线束缚着所有自由。我们像是被强行安上特定程序的机器人,不能有自己的思想。”
    宁遥眉头轻蹙,仅仅只是听到这样的事,便让他不寒而栗,窒息到难以呼吸,那身在其中的人又该是怎样的折磨和痛苦。
    易缙顿了顿,声音缓缓道。
    “我姐姐就是受不了这样的人生。她十六岁的时候,穿着她最喜欢的白色裙子,从家里最高的地方跳了下来。”
    “那栋楼真的很高,很高。”
    易缙这次停顿了很久。
    不知道什么时候,月亮从厚厚的云层里钻了出来,冷白月光从头顶的洞口洒了进来,正好笼罩在了两个人身上。
    易缙惧黑的症状好了许多,但他的眼里却多了更沉重阴郁的东西。
    “太高了。”他又说了一次。
    “以至于她摔下来后,她的鲜血和脑浆都炸射到了我的脸上了。”
    宁遥瞳孔震颤,久久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她肯定不是故意的,她不知道那天我会和父母一起回家。她只是在在向他们抗议,想告诉他们,他们错了。”
    易缙的声音带着轻颤,他深呼吸了一下,接着说。
    “那天之前,她曾经抱着我哭,说对不起。那时候我以为她只是又发病了,说的胡话。我无数次想过,如果那时候我能够察觉她的异常,如果我再敏锐一点,再关心她一点,会不会……”易缙摇了摇头,“不,我或许应该祝贺她,祝贺她能够早早地脱离这世间最可怖的地狱。”
    “所以你晕血是因为你姐姐这件事?”
    易缙点了点头。
    “那你父母后来有没有……”
    易缙眼里满是嘲讽,嗤笑道:“他们不仅没有任何反思,反而对我更加严格了,监控我更加严密,美名其曰是为了保护我,不让我像姐姐一样精神失常,走错路。”
    宁遥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他善于虚情假意地安慰他人,但他现在并不想虚情假意,所以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易缙。
    “你不用可怜我。”易缙放开他,看着他说,“我不需要任何怜悯和同情。”
    宁遥摇摇头,笑了笑说:“你能对我说出你深藏的秘密,说明你已经在走出来了。”
    “那你呢。”易缙注视着他,没头没脑问。
    宁遥沉默地和他对视,良久,他说。
    “我和你不一样,我走不出去。”
    他不坚强,也不勇敢,更不爱这个世界。
    宁遥扭过头去,不再和他对视,但易缙一直在看着他。
    僵持了很久,宁遥试图打破僵硬的气氛,说:“我们怎么走?”
    “现在走不了。太黑了,这个洞太深了。”易缙说。
    “哦。”
    两人又不说话了,也不再看彼此。
    月亮渐渐偏移,洞里又陷入了黑暗。
    重新陷入黑暗的那一刻,宁遥伸手抓住了易缙的衣服。
    易缙喉结滚了滚,盯着宁遥的视线似乎带着火气,几乎要把他烧灼穿透。
    宁遥低声说:“你要怕,就抱着。我允许你暂时占我便宜。”
    易缙没动,宁遥自个儿靠了过去,抱住了他。
    “为什么。”
    “不想说?”
    “知道了。这不是交易。”
    “你讨厌我。我没那个资格。”
    “我没有资格。”
    易缙自顾自地说着,呼吸有些紊乱。
    宁遥叹了一口气,说:“没什么好说的。”
    易缙冷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宁遥垂着眼睛,很久以后,他忽然开口。
    “或许很多人都以为,我向往死亡,是因为我痛苦于长久的病痛折磨,绝望于一次次对健康期盼的幻灭。”
    “其实不是的。或者说,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很小的原因。”
    宁遥艰涩地缓缓说着。
    “很多人都知道,我的亲生母亲是宁悠,我的父亲是一个很优秀的律师,叫做顾平。”
    “其实我真正的亲生父亲叫宁睿。”
    易缙瞳孔巨颤,眼里皆是难以置信。
    宁遥凭空生出一种反胃的感觉,他吞了吞口水,才把那股恶心压了下去。
    他抬起脸,仔细观察着易缙脸上的神色,他害怕在易缙的脸上看到类似嫌恶和鄙夷的表情。
    但没有,即便光线晦暗,他也能感觉到易缙没有任何对他的嫌弃和厌恶。
    他弯起唇角,满是自嘲:“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先天病,宁睿又为什么想尽办法想要保住我这条命。”
    他垂眸继续说。
    “小的时候,在宁睿和宁悠的面前,顾平才会摆出慈父的面目对我,但在背地里,顾平看我的眼神都是冷漠的、厌恶的、鄙夷的。我那时候以为是因为我身体太弱了,浑身都是病,总是麻烦别人,所以爸爸才不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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