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安静了,安静了多久初阳已经不记得了。那一刻他的脑子是空白的,像被一种纯白色的水泥糊着,令他整个人沉沉欲坠。
沉沉欲坠的他站到了慕容衾旁边,也是面对着明来,说得比慕容衾还大声:
“我宋初阳也喜欢明来!那又怎么样?!”
很久以后,初阳都仍觉得这是自己有生以来最冲动的一次决定,如果他没有说错这句话,明来就不会走,自己就不会陷入性别的困惑中郁郁寡欢,妈妈就不会死去,而他也不会在三年之后再次喜欢上明来。而如果他没有喜欢明来,之后的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
他喜欢明来,在明来离开之后他就意识到……并逐渐失控了。
但是时间不能倒流,在当时的那一刻,他看到慕容衾那样可怜,明来那样难堪,自己实在无法袖手旁观。
因此,他也向所有人宣告自己对明来的喜欢。
教室里安静了很长时间后,终于有了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他隐约听到了什么“真的假的?”“怕不是有病吧?!”等字眼。
但是他没管,因为下一秒,明来流鼻血了。
明来很淡定地伸手抹掉,但没抹干净,血色糊了满嘴满手心。他摊开看了一眼,然后露出了初阳至今难以忘怀的、深邃复杂的笑容。
明来没有回应任何人,他转身走了。
*
第二天的艰苦训练又很快过去,傍晚他们还要做志愿劳动。一个班领了十多把扫把,加上草酸、泥抹子、手套、锅丝球等工具,派了十个人才拿完。
初阳为首,带着班级认领了卫生区域。两大块,一块在食堂后面,油垢覆面,走在上面黏黏的,戴着红袖章的值周老师指挥他们需要用洗衣粉就着拖把一起拖才能拖干净,虽然都不情愿,但是为了期末的优秀班级评比,大家也都忍了。
分了两拨人,一拨处理食堂后面,一拨处理展览厅那片。九中的建筑四通八达,展览厅图书馆娱乐区域等全连在一块儿,底下镂空,形成伦敦大桥的建筑结构。镂空的部分也是实用的,摆了看书用的桌椅以及沙发,还有乒乓球台。
总之,九中的建筑很奇特,但也很美很实用,东面的楼梯可以走到西面,中间的楼梯又在二楼分成好几个方向,初阳带着班级找卫生区域的时候都差点绕晕。
可能是做志愿劳动太累,后面的军训中,八班和七班都焉了吧唧的,教官们就组织拉歌。
拉歌之前,教官们得先唱。七班的教官脸黑黑的,很温和,从没吼过他们。他唱的是一首粤语歌,许冠杰的《浪子心声》。
是被七班的同学们哄拥着唱的,特腼腆,本来就被晒得爆红的脸颊更是红透如软烂番茄,唱完之后,他对着七班的孩子们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之后他又和学生们说起自己当兵的事情,说自己是广东的,远离家乡去到训练基地,吃苦的同时磨练了一颗坚毅心智,也结识了一起并肩作战的朋友,他们的梦想都是成为一名合格的中国军人。很多人听得眼含泪花,深深被感动着。
初阳虽然觉得自己还没有父亲教给他的独具的观察与思考能力,但也能深入其言语中,真正体会到站在旁观者角度去了解一名中国兵的感受。
拉歌环节正式到来,七班和八班挨得近,自然又是对立双方,偏偏八班的教官又是个话唠子,而七班的教官很腼腆,对立的时候他每每败在八班教官密集的吆喝挑衅里。
教官丢了士气,七班的学生却很争气,虽唱得不齐,但嗓音要盖过他们,对着对着还站起来,差点要开骂了。
初阳不是带头那个,但是都一直跟着站起来,一句“一样的风采在共和国的旗帜上飞扬”才唱到一半,忽然瞥到明来正看他,笑得明媚如骄阳,他的脑子一瞬间就懵了。
他站在一堆露着纯真笑容的孩子中央,愣愣地看着明来,看到明来的脸被晒红了,露出整齐的白牙,眼眸中像是喜欢又像是艳羡的情愫浓烈得不像话,直逼着自己的心脏而来。
他觉得……心像被雷击中,破碎了。
明来从没这样笑过。盛夏里,艳阳天,同龄人中的少年,让风都有了形状。
初阳的卡壳惹来阵阵哄笑,他羞愤着坐下去,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又宁静又澎湃,仿佛小溪从那破碎的心上流去,流过青春一片热烈鲜红。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接下来他都不敢再站起来了。
拉歌结束的晚上,明来破天荒地去敲了309宿舍的门,问初阳还要不要他帮忙。初阳赶忙拒绝,说他之前说的都是玩笑话,不要当真。
纱布要再过一天才能拆,明来很认真地查看了一番后道:“不能沾水,洗澡怎么办?”
“冲一下就好,天热,不用擦,站一会儿就干。”初阳还是拒绝。
明来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怎么前一天还扒拉他说方方面面要顾,洗头洗澡甚至端饭吃饭,到了第二天晚上就又死活自己给自己较劲儿了?
“那我真不管了?”明来走之前都还放心不下,总觉得这人第二天就会变脸。
“要管你昨天晚上还不来?”初阳说。
明来被呛,失语半晌后,语气又如平常的清冷:“那算了!”
初阳把人送走后迅速爬回被窝,他最近这几天的心情都很跌宕起伏,从遇上明来那一刻的惊喜到被人选择性无视和逃避的委屈,然后又到拉歌环节时因为一个笑容而卡壳的羞愤,心脏也从想念明来的第一秒就开始没节奏地乱跳。这让他很烦躁,觉得为什么他们面对面的时候自己不紧张不乱想也不会在意过去,偏偏一看不到人就开始浮想连天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