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阳跳上一块礁石,滚烫的温度立即透进脚底心,他盘腿坐了下来。
脑子里什么也没想,五官完全被打开,听着海浪不停歇地拍打礁岸,初阳心想,海永远都没有停歇的时候。不像人,累了可以跑出来短暂地放松,不想活了可以用很多方法自杀。
如果海有记忆,那它一定是世界上最痛苦的生命,它见过太多这个世界的情绪和死亡了。
这样待了不知道多久,他不知觉地睡了过去。
后来他是被小提琴声音唤醒的,他撑着酸疼的后腰坐起来,看到这里最矮的那一块礁石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男孩,在拉琴。
而此时已是黄昏,原本蓝色的天际变成了粉橙交融,金红热烈的太阳正在下落。
就在他站起来刚看清那人时,意识忽然脱离身体,他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像成了与躯体剥离开的灵魂。黑暗侵袭而来,他直直栽进海里。
奇怪,他知道自己栽进了海里。
*
初阳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还躺在那块礁石上,而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海浪声比午时高涨,汹涌地拍打过来,扫在他身下的礁石底处,而后又凶猛地退回去,在浅滩处形成翻滚的浪花。
他的身边坐着那个男人,男人从书包里掏出一瓶牛奶、一个冷的三明治以及一颗巧克力。
初阳倒也能猜得到什么原因,自己没吃早餐,经历了那么大的情绪波动,又顶着烈日晒了一下午,是低血糖。
所以男人是特意去给他买的食物吗?
他伸出手,有些迟疑地接了过来,“谢谢你。”
“逃课?”男人开门见山。
初阳有些不好意思,这个人年纪看起来不大,大学生的样子,这样问他的时候还有点点戏谑的感觉,像是他的十六七岁也这么干过。
见初阳闷着,男人又伸手进书包里,掏出了手机。初阳立即紧张地问:“你要报警?”
“不。”男人道,“不报警,但你得告诉我你家长的电话,总不能袖手旁观或者任你这么肆无忌惮下去。”
“我没有肆无忌惮。”初阳又觉得委屈,“也不是逃课,当着所有老师的面跑的。”
男人举着手机的手愣在半空,手机亮光照着他的脸,有些苍白,但他的眼睛挺亮,像被人扔掉的钻石戒指,在黑暗里闪着孤独的熠光。
这么沉默了两秒,男人把手机收回书包,拉上拉链,将之随意放到旁边。
“我之前遇见过一个十二岁的小孩,也是离家出走,现在想起来挺后悔的,我不应该告诉他家里人。”
“十二岁?”初阳惊讶,“那确实应该报警。”
“所以十六岁和十二岁,他们都离家出走,你觉得是有区别的吗?”
男人的语气平和,但问题却很犀利。
初阳知道,每个人想要逃离的念头都是一样的,所以才不希望任何人找到他。
“但是……”男人轻声笑道,“有一个人,他教会我,助人不只为乐,而是本性。”
人类本性——善良。
初阳又想到学校里那些人,想到宋先凌。他喝了一口牛奶,却尝出了苦涩的味道。
海声依旧,鼻子酸涩,泪水不可控地滑落。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办了。男人的话和今天对他的救助行为让他反应过来,宋先凌是另一个好心人。他知道感激一个对他出手相助的陌生人,却在憎恨永远都会帮助自己的父亲。
他艰难地咽下一口三明治,擦掉眼泪,转头对那个人露出微笑,决定还是不要那么矫情做作的好,就问:“你是在这儿上大学吗?”
“嗯,径大。你哪个学校?这个校服之前没见过。”
“九中,新建的实验学校,半军事化管理,我们不怎么回家,所以可能你们不知道。”
“听过。”男人道,“你知道紫业吗?”
“知道。”初阳差点噎住,要是转学的话他肯定会去紫业。他盯着男人,不免得好奇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我前男友以前在紫业读。”
初阳:“……”
那口三明治硬生生卡在喉咙,不上不下。震惊过后,他哆嗦着猛地吸了一口牛奶,口腔内瞬间袭上一股清凉。这种凉顺着食道管进入身体,冷得他止不住颤抖。
尽管是夏天,夜晚的海边依然会透心的凉。
“你……是同?”他不太敢问。
这次,男人终于偏眸看他。初阳立即嗅出同类的味道,那小巧却又锋利的脸颊,释着美,敛着硬朗,下颌线流畅得像天空里那轮弦月。能看出来他之前是个活泼而有朝气的人。
“你今天去的那个酒吧,”他又是那个微微调趣的语气和表情,“是个gay吧。”
见初阳愣得像头呆滞小鹿,男人嘴角笑得更开了,“怎么,是不是打算去?”
初阳体内某颗名为“叛逆”的种子像条蛇一样窜来窜去。
“虽然是个gay吧,但因为离径大近,也有很多直男直女的,你进去之后小心一点那些上了年纪的。如果害怕的话,可以找我,我和里面的老板熟。”
“我没想去。”
“那你今天中午去干什么?”
“不知道。”
“好吧,我晚上会去演出,最后一场。你有兴趣的话也可以来。”
“最后一场?”
“嗯。有钢琴独奏,还有和其他歌手乐队合作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