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琢隔着一方帕子给她揉捏手臂,动作不轻不重,但宋枕棠仍旧娇气地红了眼眶。
她抱怨,“很疼。”
萧琢动作放轻,口中却问:“下次还要不要再射箭了?”
宋枕棠没答,反而问道:“那你呢?“
萧琢一愣,“我?”
宋枕棠道:“你
的骑射功夫那么好,从小到大,你又受过多少的伤?”
萧琢动作一顿,随即接着替她按摩手臂,淡声道:“男人哪有不受伤呢?”
宋枕棠不再说话了。
房间内一时陷入了沉默,萧琢安静地替她按摩完,然后收了帕子就要起身。
宋枕棠却拉住他的手,“等等。”
萧琢看着她搭在自己袖口上的手指,没说话,只是抬头睨向她漂亮的眼睛。
“殿下,你今日是怎么了?”萧琢问。
从今日宋枕棠出现在龙虎卫起,他便隐约觉得宋枕棠对他有些不一样了,但具体是哪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此时,他专注地睨着宋枕棠的眼睛,试图从中窥得几分端倪。
宋枕棠坦然回看着他,然后拉着他的衣袖,在自己身边坐下,然后直接上手去撸萧琢的袖子。
萧琢被她的动作惊到,下意识去按住她的手,“公主……”
宋枕棠却盯着他的拇指,道:“被弓弦刮伤之后,上药了吗?”
萧琢微怔,没想到她会发现,宋枕棠认真地看着他,道:“下午我练习了多久,你就陪了我多久,只想着给我上药,你的胳膊难道不疼吗?”
萧琢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房间内再度沉默下来,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半晌,才听得萧琢哑声开口,“殿下,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对一个男人太好吗?”
宋枕棠漂亮的眼睛仍旧那么认真,她一字一句道:“但你不是别人。”
“萧琢,你不是别人,你是我的夫君。”
第38章 喜欢
38.
“萧琢, 你不是别人,你是我的夫君。”
宋枕棠语气很轻,但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晰。
萧琢听到了每一个字, 却始终没有回应, 直到宋枕棠等到不耐烦,又重复了一遍, “所以,你的胳膊疼不疼?”
少女柔软的掌心贴在他的手腕上,温热的体温顺着跳动的脉搏传入萧琢流淌的血脉里。
他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翻涌的欲望,可将要开口之前,他还是从宋枕棠的手中抽回了手。
动作缓慢而又坚决。
“殿下,多谢。”萧琢开口,拒绝了宋枕棠的关心, “一点小伤而已,不劳公主挂心。”
这是宋枕棠第一次主动关心旁人, 不是客套、也不是敷衍,是实打实地想要更了解他一点, 可为什么得到的是这样的回答。
虽然萧琢的语气如旧,可宋枕棠就是能听出来,其中多了几分疏离。
她看着萧琢, 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藏住眼底将要溢出来的委屈情绪。
她很想问一句为什么要拒绝她的好意, 但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她再开第二次口,最终,她什么都没说, 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抱歉, 是我越界了。”
她松开萧琢的手臂,没再看他,低头去弄自己的衣袖,两人仍旧挨得很近,面对面坐着,气氛却由春转冬,瞬间凝固。
直到底下人来敲门,两个人才双双回神,宋枕棠将堵在喉咙里失落强行咽下去,像没事儿人一般,看向萧琢,“走吧,用晚膳了。”
本以为宋枕棠会生气、会恼怒,萧琢甚至已经做好了被她赶出明华堂的准备,未料她此时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萧琢睨着她的背影,许久才沉沉应了一声。
明明桌上摆着的都是宋枕棠爱吃的,可这一顿饭用完却觉得没滋没味的。
用膳期间,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但萧琢时不时地会给宋枕棠夹菜。
宋枕棠轻声道谢,然后很领情地吃掉。
用过晚膳,宋枕棠去沐浴,萧琢独坐在卧房看书,听着浴房内隐约传来的水声,半个时辰没有翻动一页。
等宋枕棠换了寝衣回来,见萧琢仍然保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有些奇怪地皱了皱眉,她掀开被子爬上床,然后道:“累了一整天了,早些安置吧。”
这话说得自然,仿佛两人已经是相处了多年的夫妻,萧琢有一瞬间的恍惚,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宋枕棠已经背对着他钻进了被子里。
当晚,两人如寻常一般的同床共枕,彼此之间只隔着两床被褥的距离,实际却是同床异梦,各有所思。
宋枕棠弓着身子面对着墙壁,两手紧紧拽着胸口的被子,双眸紧闭。
她假装熟睡,殊不知自己的姿势早将她的情绪出卖。萧琢躺在她身侧,感觉到身边人的紧绷,无声叹了口气,借着翻身的动作挪远了些。
男人身体的温度不再那么明显,呼吸声也逐渐平稳了下来,像是睡着了。
宋枕棠这才缓缓睁开眼睛,脑中不可控制地再次想起晚膳前的那一幕。
好意被拒的失落、不解、难堪,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成一根绳,在心口左右拉扯。
不知是不是安静的黑夜将人的情绪放大了,宋枕棠偏头看着萧琢背对着自己的侧影,眼圈莫名有些泛酸。
她急忙把头转过来,瞪着帐子顶不敢眨眼,生怕真的会有眼泪流出来。
她这是怎么了?
只是一句关心被拒绝而已,她不明白自己怎么这么大的反应。
这些日子以来,她早该了解萧琢的性子了。
他身上的伤痕和那日无意识的梦呓都能说明,他旧时的生活一定不会很好,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来说,他不愿意与旁人分享也是情有可原,这毕竟是他自己的事。
她的行为说好听了是关切,说的不好听就是多此一举,只要以后谨守着两人之间的楚河汉界,不再白费功夫就是了。
两人本来不就是这样约定的吗,一年之后,桥归桥、路归路。
她何必要因为这等小事而难过?
宋枕棠抱着被子烦躁地翻了个身,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敏感多思,还有点矫情。
她翻来覆去,但仍旧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最后眼皮沉得像是坠了块大石头,她才终于沉入梦乡。
宋枕棠折腾了多久,萧琢就在旁边听了多久,长夜寂静,一点点微小的声音也能听得很清楚。
许久,萧琢在安静中睡去,梦中一片刺目的红。
华丽而空旷的庭院中,尚且年少的他被迫跌跪在地上,上半身赤/裸,皮肉之上青紫的鞭痕遍布,有些地方伤得太重,几乎可见嶙峋的白骨。
萧振山手握马鞭,全当看不见一般,下手之重仿佛是在驯养不服管教的畜生,每一鞭子下去都能带起一串鲜红的血珠。
“你知不知错?”萧振山问。
萧琢仿佛天生不知什么叫认错求饶,一身坚硬骨头撑起不怕死的皮肉,他右手撑着地面,左手塞进了嘴里,咬着手背忍痛。
等萧振山停手之后,他的左手也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听到萧振山的问话,他没出声,只是嫌恶地吐出一口鲜血。
萧振山最恨的就是他这副雷打不动的模样,他明明是他老子,却怎么都打不服他,怎么都管不住他。
简直和他那个不知廉耻的娘亲一个模样,想到柳枚,就想到了那个不知父亲是谁的孩子,萧振山被气得浑身发抖,心头的怒火倾注到鞭子上,狠狠地朝着地上的萧琢挥了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总之地上的泥土都被马鞭搅碎的皮肉混成了一片泥泞的红,萧琢跪在脏污里,不知从哪摸到一把匕首。
身上疼得像是被人泼了一桶滚烫的热油,萧琢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他握着那柄尖锐匕首,抱着最后一丝求生的欲望,朝前狠狠刺了出去。
片刻,高山般雄伟的男人就这么倒了下去,匕首刺在他的心口,大股大股的鲜血如喷泉一般,从他的伤口上涌出来,没一会儿就将整个院子都浸成了猩红色。
年少的萧琢跪在其中不知所措,忽而有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
萧琢猛然抬头看去,竟是款款而来的宋枕棠。
她面上带着笑,朝他走过来。
她仿佛很
不解,也好像没看到地上的泥泞,漂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萧琢,她问:“你怎么跪在地上?”
萧琢说不出话来,张口只有痛苦的呜咽。
宋枕棠终于发现这里很脏,娇气地蹙起眉,而后朝他伸出手,“快起来,这里好脏。”
是啊,她那么干净,萧琢蜷缩着指尖,自觉形秽。
宋枕棠催促,“快啊,我带你离开。”
萧琢盯着她那双比湖水还清澈的眼睛,终于伸出手。
然而还没等他的指尖触碰到宋枕棠的手掌,她忽然惊恐地尖叫一声,“你的手上,好多血。”
萧琢猛地顿住。
宋枕棠惊惶地问:“是,是谁的血?”
萧琢无法回答,因为那是萧振山的血。
他只能收回手,然后呆愣愣地看着宋枕棠逃命般的背影越来越远。
直到快要看不见时,他终于反应过来想去追,然而才刚迈出一步,沾满鲜血的土地骤然在脚下碎裂成悬崖,他一脚踩空,从睡梦中跌回现实。
眼前仍是一片漆黑,天还没亮,身边的宋枕棠还睡着。
他抬手拭去额角的冷汗,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水喝下。
宋枕棠今天睡得格外老实,被子乖乖地裹在她身上,根本没给萧琢关心她的机会。
他无声叹口气,企图忘记方才的梦,然而一闭上眼,脑子里又铺开了一副全是宋枕棠的画卷。
安静的、叹气的、烦躁的,亦或是灵动的、活泼的、温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