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以为自己只要修理好这一部分就可以了,但可惜心理医生并没有带给他很大的帮助。
最后一位心理医生是一位温柔的中年女性,她评估了闻昀的状态很久,最后对他说,闻先生,我想比起心理医生,你或许更需要你的爱人。
闻昀当时沉默了很久,才说,我的爱人不要我了。
他是一个糟糕的恋人,所以给予谢之南的喜欢也是糟糕的。
谢之南无法忍受,终于跑掉了。
他不应该在自己还没有修理好的时候就回来。
但实在已经等得够久了。
久到他无法再承受。
窗外又下起了雨。
细密的雨丝落下来,飘到车窗上,很快车窗就被雨滴铺满,变得朦胧,在喧闹嘈杂的马路上,为他们隔绝出一方静谧安宁的小世界。
闻昀看着谢之南乖乖地缩在他的身边,脸色通红的睡着,想起他小声又委屈地对自己说,他会讨人嫌。
闻昀想,或许最后一个心理医生说得是对的。
他的确需要他的爱人。
破天荒的,闻昀觉得那块残缺的部位似乎被填满了,或许在从踏上回国之路的那一刻,它就在开始被修复。
关于情感的程序能够照常运作,心脏里的酸软和难过冲破他的喉咙,越过他的舌头,让他发出干涩迟缓的嗓音。
“……不麻烦,不嫌烦。”
车内安静了几秒,只有谢之南沉重而短促的呼吸声,一下一下地响起。
他的侧脸抵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睡着了。
没有听见,也没说话。
滴——
绿灯亮起,刺耳的鸣笛声划破了这份静谧,谢之南在迷茫混沌之中睁开眼,朦胧之中,对上闻昀漆黑沉静的眼睛。
没有平时里的冷淡,也不像在办公室里那样,压抑着沉沉的火。
很安静,甚至是温柔的。
……幻觉了吗?
谢之南迷迷糊糊地睁大眼睛,还想再看,可闻昀已经转过头,启动了车子。
雨声淅沥。
他又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
谢之南梦见了很小的时候。
他在姨妈家里待了两年,有几个月,在外打工的父母一直没有打生活费,那段时间谢之南很不好过,姨妈姨夫横眉冷眼,冷语相对,姨夫天天骂姨妈,当初就不该把他接过来,赔钱。
姨妈家里不算富裕,有两个孩子,养起来已经很困难,更别提多了个谢之南。
谢之南知道他们家情况不易,被这么一说,自然是羞愧难当,小孩子太脆弱了,脸皮又薄,什么话都当真,别人骂一句话他能藏在心里想一个月,既觉得愧疚,又觉得伤心。
那时候谢之南连早饭都不好意思在姨妈家吃,只有中午在学校的时候多吃一些,晚饭也只敢草草地扒两口,就缩到房间里不出门。
隔音不好,他还能听见姨妈嘀嘀咕咕地说他是个怪胎,一天连个人影都见不着,可别招了晦气。
好像他怎么做都是不对的。
但他其实只是想少在别人眼前讨嫌。
他和自己的表哥住在一个房间,这间房不是他的。
没有独立空间,小小的谢之南只能躲在床上,把被子掀过头顶,憋红了脸悄悄哭,一点声都不敢发出来。
那段时间谢之南瘦得像只猴子,他只能天天盼,盼着爸妈回来,一边盼,又一边害怕,害怕爸妈不回来,害怕爸妈把他丢了。
幸好爸妈回来了,第二天外出打工的时候,还把他也带上了。
但也没那么幸好。
因为谢之南知道了他们那几个月没打钱来的真相。
他爸出轨又沾赌,钱都被套干净了。
他妈又骂又打,闹了几个月,也没太大的用处。
妈妈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带上了他,大概是希望他爸爸看着还有个孩子,有个家在,能清醒几分。
但他们还是总吵架。
有一天,谢之南嗓子很痛,怯怯地去抓妈妈的衣角,说他喉咙痛。
妈妈刚和爸爸吵完,心情很差,把他一推吼道,去找你那个死人爸!
谢之南毫无防备,直接被倒在了冰凉的地面上,受伤的幼崽眼睛里闪着破碎的泪光,茫然又难以置信地抬头去看妈妈,但妈妈已经捂着脸在哭,枯黄的头发搭在她瘦弱的肩膀,让她看起来像秋天里被风打着的摇摇欲坠的枯叶。
但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妈妈很漂亮,像珍珠一样漂亮。
谢之南也哭了,但他已经学会了哭的时候不发出声音。
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抹眼泪,悄悄走了。
要懂事一点的,谢之南想。
爸爸不在,妈妈很伤心。
还是不要让他们烦心了。
所以他拿过板凳,垫着脚,红着脸红着鼻尖抽泣着,懵懵懂懂,摸索着在碗柜上找到了感冒药。
在喝下药的那一个瞬间,小小的谢之南,脑子里划过了一个很轻微的想法。
他会被药毒死吗?
多的没有了,就一瞬间,这个想法若隐若现,划过他的脑海,竟然让他毛孔张开,有点微的颤栗和隐秘的兴奋。
这大概是幼小的谢之南,第一次对死亡感兴趣。
-
没死,还好好活着。
谢之南费力张开沉重而胶黏的眼皮,呼吸间尽是医院里冰冷的消毒水味道,他做完梦,一时有点缓不过神,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看了半天,之前的记忆才慢慢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