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不出口。
他是他们家的主心骨,骆翎听他的话,要是他都倒了,没注意了,除了平白让小孩跟着慌,没别的办法。
他不能接受骆翎眼里的无奈。往前走,是看不到希望的黑暗,往回退,是明码标价关于死亡的万丈深渊。
哪一种结局都不是他一己之力能了结的。
陆洵抽了口气,把手搭在莹莹肩上,勉力站了起来。
哎,希望。
希望在他妈哪呢?
”滋滋——”
这时,他的耳边忽然传来黏腻又诡异的蠕动声,在一片死寂的七楼走廊上显得分外突兀。
陆洵猛地顿住了,心头一颤,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他心底升腾,下意识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刚才爆炸溅上来的猩红色血肉此时正一点点的扭曲起来,看起来正在被某种肉眼不可见的生物舔舐、消融,随即被猩红的眼睛代替。
很快,黑洞洞的电梯井里反射上来暗红色的亮光,粘稠的、由无数血肉拼合而成了巨大眼睛在陆洵眼前一点点显现,一道道肌肉纹理、人体骨骼彼此推搡着,它们像是有生命一样,不断蠕动,变化着位置,但无论肉与肉之间如何纠缠,眼睛的形状总是不变的。
它直勾勾地看着陆洵,恍惚间,陆洵好像在眼珠里看到一张脸。
跳动翻滚着的血肉里,出现了骆翎的脸,正悲伤地看着他。
不,这是什么?!
骆翎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整个人瘦成一把骨头,脸上带着吸氧的面罩,眼角眉梢都是红的,不知道是哭的还是疼的。
穿着白大褂的人在旁边摆弄仪器,时不时地往他身上涂着什么,或者问什么话,但骆翎的眼睛始终在看着外面的他,那么可怜,那么无助。
他要死了。陆洵心底闪过一道声音。
他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上个世界的最后,他用了实体卡把骆翎从小精灵身体里拉出来之后看到的,就是那么瘦,那么虚弱……那么像要死了。
他不由自主地冲着眼睛的方向走了一步,那个血淋淋的眼球里立刻闪动起贪婪的笑意,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窜上陆洵的脊背,他抗拒着,但另一半的他又不断重复着:
”我要去救小翎,他一个人……他只有一个人。”
下一秒,脚下的地面忽然变软,踩在上面会发出”咚咚咚”的敲击声。
地板消失了,变成猩红色的血肉地面,毫无预兆的,陆洵在那层薄薄的血肉下方看到了无数的眼睛,只看一眼就会让密集恐惧症患者倒地身亡的程度。
太多太密,每一只眼睛里都充斥着痛苦,恐惧,不甘。
这种情绪影响着陆洵,他猛地从幻想中回过神,就看到莹莹身上的管子正在用尽全力勾住他的手腕,试图阻止他继续往前走,而他的脚尖只差一步,就会掉进电梯井里了。
陆洵大退几步,粗粝地喘了几口,消失的思考能力终于开始运转,先前混乱又疯狂的颅内活动,和处在崩溃边缘的视线也在飞速从诡异扭曲中抽离。
陆洵重新看向那只巨大的血色眼珠。
哪还有骆翎的身影,只有那颗不断蠕动着的眼珠正一动不动地死死注视着他。
相较之下,就连医院的建筑都渺小起来。
眼珠里翻滚着的血肉像是活过来了一样,逐渐显露出一个模糊的人型,它立在电梯井的最深处,正在缓慢地往上叠加。
对,陆洵想,就是叠加。
一层层血肉叠加在一起,让眼珠的人型逐渐庞大,从一开始的渺小,变成了几乎快长到四层楼高的庞大怪物。
眼前所有的景象已经完全超出了人类所能接受的范畴。
陆洵快要在这种恐惧里发狂。
莹莹拉着他的手:”陆医生,下辈子我可以做你的小孩吗?\”
陆洵还没来及说话,莹莹忽然往前一步,挡在了他前面:”不答应也没关系,反正你们大人说话也不算数的。”
这话说的老成,以至于陆洵下意识地想笑。
他一直绷得太紧了,匪夷所思的恐惧占满了他全部的思绪,现在被莹莹挤出一道口子,他终于清清嗓子,有力气问:”这是什么?”
莹莹想了想:”医院?”
”什么医——”
陆洵一句话没说完,顺着莹莹的视线看向脚下的眼睛墙,突然收了声。
很多事就是没有往那个方向想过,一旦思维转了个弯,之后的就不需要再多思考了,豁然开朗,全通了。
祁佑的思路没有错。
游戏确实消失了,只是他们全都没有深想,游戏里的鬼怪作为俞景川的员工,受他控制,是没有可能反过来吞噬老板的。更何况,作为活人死掉之后变成的鬼,更是完全不可能重新出现在白天。
那么莹莹是如何摆脱掉以上两个限制的呢?
只有一个可能,它根本不是俞景川和祁佑制造出来的鬼,它是这家医院里本身的鬼。
医院里每时每刻都都有人死亡,痛苦充斥着每个角落,疾病掌握着人的喜怒哀乐,由此滋生的血肉一旦被激活,是难以想象的巨大灾难。
陆洵不知道它们存在多久,又醒了多长时间,或许比游戏长,又或许是游戏催生了它们。
医院就是这样一个,给人希望又绝望的地方。
”滴滴”
远处传来开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