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眠行礼动作一顿,顺手抽出讲义,轻咳一声,赧然道:“大俗即大雅,臣各取一半,半俗半雅。”
听罢,建元帝戏谑道:“那朕今儿就听江侍读的半俗半雅文章。”
按规矩,江无眠行礼后立在案后,讲义与特刊合起,两篇文章熟稔于心,他自无需看上一眼,张口道来:“夫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周立朝至此,外御强敌,内抚人心,故民虽寡,然心富乐。人富而仁义附焉……”
他声音略冷,带着一丝沙哑,极为抓人。背诵起文章来,咬字清晰,语速适中,假使当今要考校官话,高低能拿头名回来。
这是讲义开篇,与特刊不同,这里主要讲解商队与农业之间的冲突平衡,未来大周如何在保证农业基础上发展商业,事情需齐头并进,这又牵扯到科学技术的发展。
大周是小农经济为主的封建社会王朝,一切基础建立在土地上,商业同样是汲取土地营养生长出的蔓枝,不能完全舍弃,只有适时修剪,使之更适合大周当前发展情况。
正如祖宗之法,非不可变,但要如时来变。
初期商队的自由发展保证大周富足起来,然随着发展,掌握了足量财富的商人不满当前拥有的权力,势必要更改商业条款,形成新的制约。与此同时,考虑到与周边外敌及附属国的关系,条款需适当增加或删改。
“臣以南康府为例。地理位置上,此地位于陆之南,向西北行可入大宛,北上连通江南道,正西可入剑南道,若是交通便利,我大周何处去不得?”
所以他对南康府要求极高,不说做个国际化港口城市,先把附近几个道的资源整合一下,对外展开贸易倾销、不,经济援助时,格外方便。
讲义内容很是丰富,以南康府发展为例,“回顾过去、立足现在、展望未来”三个大题中,仅是讲完一半,已到午膳时分。
建元帝翻着从江无眠案头拿来的讲义,直接叫停,吩咐人去用饭,还特意嘱咐了一句,“朕让人告知一声谢砚行,留你在宫中用饭。午膳多用些,宫中你不常来,这回吃个新鲜。”
江无眠喝了一盏茶,咂摸着这算是建元帝亲自开口要自己公款吃喝吗?
齐总管亲领他出门,又吩咐一内侍去谢砚行处传口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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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送了徒弟出门,谢砚行溜达着用早饭。他今儿告假,不用上朝,因此有大把时间处理递上门的帖子,有什么能带徒弟长长见识联络人脉的留下,其他统统拒绝。
待处理了一批,他瞧着头顶太阳,又至门前往巷子望,不见人影,喃喃道:“怎生人还不来?”
难道是老夫预估错了。
不该啊。
摇头正要关门外出用饭时,只见一内侍疾步上前来,“见过谢藩台。谢大人,今儿陛下留小江大人用膳,特命奴婢给您道一声。”
谢砚行朝他一拱手,笑道:“公公辛苦,劳您出宫跑一趟。”
他熟练将袖中捏着的红封递过去,这还是过年时给徒弟的压岁钱剩下的纸封,里面装着银票,最小是百两。
“哪里哪里,谢藩台您客气了。”
两人来回客气推拒一番,内侍回宫复命。
目送人消失在巷口,谢砚行笑了笑,心道:这回消息稳了!
夕阳未落,天边晚霞染上暮色,江无眠踏着最后一丝光芒归家,开口扔下一条消息,“师父,陛下恩准,南康府开盐课!”
只是想开个水果罐头生意,谁知话赶话的,建元帝不仅准了,还特允南康府处开盐课!
据他所知,以产地分,大周用盐分为井盐、池盐、海盐三种。
井盐分布最广,海盐池盐受制于地理位置,产盐虽多,但运输成本也高,故而价格是不相上下。
南康府内井盐颇少,以往也没多重视此地,本地官府也习惯买盐。当地靠海百姓私底下会煮海为盐,但因此地不设盐课,故而全是私盐。一经发现,按量施刑,重者死刑。
江无眠上任后,一时半会儿不好插手其中,只好对此视而不见。除非是捅到眼前来,他才酌情量刑。
如今建元帝亲自开口准了南康府设盐课,也即是本地能产官盐,不用再高价买盐?!
谢砚行正与白楚寒对弈,闻言相视一笑,只听其抚掌笑道:“善!”
白楚寒捡完棋子也道:“入翰林院如何能与你此次功劳相比,开盐课才不辜负你送上的银子。”
江无眠见他二人反应,当即明白此事二人定然知情,就算不知情也该得了风声,唯独他一人蒙在鼓中。
江无眠:“……”
一字不提,真是师门优良传统啊!
谢砚行对小徒弟的控诉目光视而不见,真要提了,在建元帝面前定不是真情实感的茫然惊讶,一旦叫人看出端倪,恐叫天子心生不喜,此番不知内情,恰是正好。
手上执一黑棋,嘴上幸灾乐祸道:“明日是大朝会,早上又能听御前热闹。”
说完谢砚行反应过来,如今徒弟也是四品知府,于是对江无眠道:“明儿早起,咱师徒一块去听热闹!”
江无眠:“……”
您还记得这热闹中心是您弟子吗?
正如谢砚行所说,设盐课一事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
前几日刚得了建元帝赏识,入翰林院做侍读学士,讲学完又能伸手进盐课了?再过几日是不是要入布政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