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个人,带着腰牌信物,但名册上没有此人的家世在录。”那青年顿了顿,抬头看了眼李鉴,又恭谦地收回目光,“她说......听闻安王在此,特来一见,说是故人有话相传。”
李鉴一笑,刚起身要去见,许鹤山伸手拽住他的衣摆:“你别去,叫人进来便行了,你还信不过我许子觅?小心为上。”
李鉴知晓他如今的境况与隐忧,只依着他,坐回席前。
“将客人请过来。”许鹤山道。
一盏茶饮尽的功夫,门帘被挑开。站在门口的是一个姑娘,面孔窄瘦,眼角上挑,眉间、肩头与斗笠上都积了白雪。她大概十五六岁,披着不合身的青布裌衣,向李鉴遥遥拱手。
“见过安王殿下。”
“是哪位故人让姑娘来的?”
“大相国寺,二更方丈。”那姑娘俯下身,将一杆长剑从背上解下,推到阶前。许鹤山上前拾起那剑,手指从剑身上飞快地扫过,确认了没有机括,便再将它转交给李鉴。
李鉴一手握住剑鞘,将剑刷地拔出,铁刃铮然鸣响。他默了一瞬,抬手将剑退回鞘中,淡然道:“知道了,我明日便去拜见方丈。敢问姑娘怎么称呼,见我为何执同门礼?”
“小女林鸦,在方丈座下。”
“我倒记得我还有件外袍要还你。”
林鸦猛地抬眼,便听那殿下笑道:“我当时猜得不错吧,群青姑娘。”
【作者有话说】
过渡章 略水
第9章 垓下第八
李鉴去找许鹤山夜谈对弈后,孟汀便趁夜下了终南山。黎明时恰逢金吾卫换防,他与那营的渠首简单地照了面,悄无声息地跟着几队人马进了城。
“霁华群主在营房等您。”副将朱允附在他耳边说。
“她什么时候来的?”
“昨日傍晚。”朱允道,“我与她说侯爷在东大营点兵,不知道何时能回。您往常在东大营一待就是几日,军中都晓得。没想到,郡主说要等您回来。”
“知道了。”
他回侯府打点了一番,故意又耗到了傍晚,才只身打马到了金吾卫署,看见胡伯雎已在门口候着。孟汀翻身下马,拍了拍这老兄弟。二人寒暄一两句,孟汀便笑道:“金吾卫不过管京师巡查警戒,人手略多,便叫郡主多劳心了。”
“侯爷说这话做什么。”胡伯雎一惊,往里看了眼,压低了声音,“别讲了,郡主在里边听得清清楚楚。”
“我便是要郡主在里边听得清楚些。”孟汀查看了自己的佩刀,道,“个中缘由,难道非要陈破不可?端王殿下宫也闯了,郡主的剑也在孟某脖子上了,再多谈也没甚么意思了。”
他记得先帝于某个雪夜召他坐侍护卫,曾对他道:“我朝历代帝王虽重文治,却也素倚重武将。武将,要蛮勇,要通直,不需文采,少用智巧。位高权重而心机寡少、欲念深重的,不足为惮,可以为所用。”
他问:“陛下确是这么以为的?”
李长卿道:“世人是这么以为的。”
他静了一瞬,将眼中思绪尽数收起,阔步朝内走去。林霁华一身玄色战袍,在堂中坐着,面前摆了一局残局。她敲着棋子思量,那贴身的女使跪在她身侧,正素手焚凝神香。
二人相对拱手,孟汀只负手站着,道:“郡主莫不是找我下棋?少时在军中,郡主没少用这输赢同我下赌,我是常输的。”
“你要赢我,大可抽时间琢磨。”林霁华深深看了他一眼,“怎么,当下不是得空了么?本来还要费数月赶到江陵替人收尸埋骨,如今这时间可算省下了。”
“我听不明白了。”孟汀冷然笑道,“收何人的尸,又埋何人的骨?”
“好个听不明白。”
霁华一松手,那枚棋子当啷砸落在棋盘上,旋了几旋,凝在格间。孟汀闭了闭眼,便听四下机括微响,数个弓弩手自灯影间闪出,将不宽敞的厅堂围作窠臼。
“郡主这是在我的亲署安了冷箭。”孟汀倚着门笑道,“果然好手段。”
“你分明都知道,却还敢进来?”
林霁华冷眼望他,额头微沁出一层汗来。她同孟汀年少相识,许多年来此人在她面前似乎还未变过——恣肆,好勇,略带着点矜骄纨绔气。可老侯爷故去后,先帝将他放在身侧养了几年,养出了一个她看不明、猜不透的人。
“你现在走不了。”她起身道,“我知道你那侯府藏着人。我家殿下若要安王做个死物,你未必真保得住他。不过现在,殿下只要你一个许诺。你一开口,我便去禀告殿下,让他且莫要相煎太急。”
孟汀抱着双手,本在轻敲着护腕。霁华话音刚落,他只一低头,毫无征兆地猛拔出雁翎昆吾刀。那刀面铮然一响,若白练横空,锋凛不输长剑。瞬息之间,只闻门外脚步声雷般滚来,一群金吾禁军涌入院前,抽刀列阵,将衙署围得水泄不通。
“什么许诺,郡主说说看。”孟汀拿刀尖一点,“不过现在,你也走不了了。”
“你可当真?”
李鉴向席前倾了倾,话说得有些急。一颗血肉心将他胸腔撞得生疼,肝肺如催,而灵台却无比清明。昏暗灯烛下,二更方丈的面孔明暗纵横,看不出喜怒神情。
“出家人不打诳语。”老和尚道,“嘉王没有子嗣,但有个丫头。殿下那时候也还小,进宫去看过,回来还与老僧说,那孩子管你叫小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