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鉴不再开口,将那罐夏至汤再向他推了推,温声道:“大哥口干了罢。”
“五月中了,宫中还做夏至汤?”
李鉴低眉道:“病中无聊,打发时间时学做的,还望大哥不要嫌弃。”
李正德冷哼一声,道:“莫不是下什么毒了吧?”
李鉴缓缓抬眸,扬起唇角。
“是。”他说,“我下了。”
李正德没料到他话说如此,一时惊得说不出话。待到回过神来,他眼见着李鉴当着自己的面饮下汤去,知道被摆了一道,恨自己失态,几乎要发作,就听外头嘈杂声乍起。
李鉴将那素罐向案上沉沉一放,万物瞬间归于平静。
“大哥既然来了,便多陪寡人一会。”
“你敢扣我!”
“我有何不敢。”李鉴直视他,“我乃天子,你为臣。”
外头李正德带来的走卒全被拖了下去。李鉴透过窗看了半晌,听李正德在耳侧咬牙切齿道:“若是我府中三个时辰不见我,莫怪长安自此不太平。”
“寡人知道。”
李鉴把玩着腰间容臭。
“况且,此事用不了三个时辰。”
“外头是何人走动?”
窗棂纸被戳破一个洞,一只眼自其中向外看去。
“莫慌,是羽林卫的巡查。”另一人道。
“吓死老夫了。”那一只眼自破洞后撤去,流出室中隐隐火光,“听闻户部能调动羽林卫,这是真的假的?”
“哪里是户部能调动啊。”此人身侧的那位低声道,“是端王。”
此二人各自是江浙行省、辽阳行省的送账官员,一路颠簸至此,驿馆以人满,便在户部后的空厢房下了榻。奇怪的是,这前几日户部几乎无人,只有一二官员当值。
隔壁厢房里还住了一个年轻人,绯衣短须,是个五品上的官员,说自己的房门不知为何卡上了。他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几乎将那门卸了,才将此人弄出来。那年轻人连连感谢,说自己叫何昶,是此处造册的监事,还问他们要了两张空印。
他们闲坐了几日,同那何昶将闲话都讲尽了,口干舌燥,才等到户部放出了信。
今日便是收空印之日。
这种做法已经持续五年之久,上上下下心知肚明且习以为常。只因今年高堂之上换了个人,有些不安潜滋暗长。不过,不安终究只是不安,这空印还是要照交。
且说那群羽林卫走后,其他使君便来了,众人在户部府库内聚作一群。众人各自将空印纸和账目拿出来,由户部的司务一一收缴,逐个登记。
那江浙的使君将东西交出去,暗暗松了口气,就听那司务问:“萧员外,敢问贵户账目安在?”
那延陵萧氏的使君立在暗处,道:“在。”
那司务有些摸不着头脑,试探地道:“在何处啊?”
“户部事务繁杂,鄙宅有所越庖,已将那账目直接交予陛下过目了。”萧员外不疾不徐道,“账目之中,还附了一纸空印,请司务莫怪。”
此言一出,平地惊雷。
那司务一踉跄,手指着他说不出话。
“我江宁谢氏与萧君所见略同。”后边谢家的管事踱出来,站到光影之中,“这天下,有什么事,是圣人不能知道的?”
私语之声渐渐漫开。
“别以为如此就能洗脱!”司务怒颜叫道,“此间每一地每一户,皆是交了五年的空印,若是要查起来,一个都逃不掉,逃不掉!”
萧员外冷笑道:“那也要看,是谁首当其冲才对。”
他话音刚落,一个司度慌慌张张地奔进来,被那门口一绊,扑身摔在地上。众人还浸在片刻前的震惊与死寂中,竟然无一人理会他。他挣扎着爬起来,擦干了脸上的鼻血,断断断断续续道:“外面……有人围过来,是禁军……”
“禁军?”
怎么可能。
那雍昌侯,此时率禁军入长安,不是造反,而是来围户部。
此间关系,从此分明了。
司务将他拎起来,低声道:“你看清楚了?那些禁军不是在各大营演武吗,那孟汀不是被驱出长安了吗?”
那司度沉沉颔首,头一歪便昏了过去。
“去找个火盆。”司务将他松开,回身站起来,指着身侧徒吏吼道,“给我快些!寻火折子来,将那些空印全烧了!”
“得令!”
那烈火一燃起,司务将一怀空印尽投入其中,顿时尘灰飞扬。
他回过身,对萧员外与谢家管事冷笑道:“你们两家将空印交上去又如何。毕竟不是官家,算是你们自己的疏漏,可怪不到我们户部头上。”
门骤然被破开,一群禁军贯入,将府库之中占得水泄不通。司务、司度被扭住,几个兵丁将其直往外押,只听那二人喊道:“反贼!有何号令,敢抓朝廷命官!”
“你说我敢不敢抓你。”
胡伯雎自后走出,将掌中圣谕在他们眼前一晃,又收回怀中。
火盆中的烈火灭去,那萧、谢二家的使君向胡伯雎遥遥一拜,上前去,于其中挑拣出些仍可辨明的残片,一一摆在一旁。
“就凭这些?”司务回首,眦目嘶哑道,“按我大豫律法,这算什么证据!”
“证据在此处。”
众人闻言回首,只见何昶拨开人群走出,手中拿着两张空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