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也。”孟汀道。
“我见过许多人,被人事摧折、摔打,以致一蹶不振的,有许多。”他向南面望去,“心性强些的,咬牙活下来,却也抛掉身上的全部纯良,狠辣决绝,去摧折他人。”
但李鉴不会这样。
孟汀还记得水患初平时,李鉴同他站在九曲回肠侧,遥观江水泱泱。先前治水人手不够,李鉴身子还好时,也会到江边去帮忙。这江陵之地没人认皇亲,一来二去,就把这少年当成了同工的兄弟。
“这潮平好渡江,百姓们来去就此自如了。”孟汀在他身侧道。
李鉴似乎很高兴。他拨开芦苇,踏过江边的草泽,去北望一色长天。他似乎深谙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没提过一句长安,却喜欢望大江的对岸。
“我也要渡。”他对着孟汀笑道,“我要自己渡过这大江,再渡回来!”
经年后,孟汀在慈恩塔顶,想着那难得一见的笑靥出神。
“就因为这个?”卑弥呼问。
孟汀不置可否,淡声道:“也不全是。话说回来,我给他寄的书信,他都不曾回。”
“那你去寻啊!”卑弥呼笑得很恣肆,“上天入地求之遍,你才做了几重?”
“不是我不愿,是......”孟汀被噎住,“你说的轻巧,君命在身,长安岂是随意进出的?况且,若他不愿我去寻呢?”
身旁忽而没了声音。孟汀睁开一只眼,瞧见卑弥呼站起了身。月光凉透,泼洒满高塔,她站在银辉里,声音很空:“那也无妨。”
“你们会再相见的。”
【作者有话说】
孟:烦不烦啊!!每次老子要爬个塔都弄个人上来破爷的防!!
emmm各位注意身体…已经发烧了…
第63章 劫夕第六十二
“想起来了吗?”卑弥呼笑道,“贵人多忘事,也是难怪。”
“果然是你。”孟汀反手自刀架上抽了刀,“有何贵干?”
在鬼市时他便认出卑弥呼,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巧合。此人想必深卷在叫魂之案,与那幻师楼有脱不开的干系。
“陛下身体可好?”
卑弥呼看着他,唇角扬起。
下一瞬,那刀刃就抵到了她脖颈上。
她不着一丝惧色,看向面前那青年,笑着拿指尖去推刀,那赤血顺着她手腕淌下来。孟汀无意真要杀她,正欲开口问话,便听她道:“情执,侯爷还是没破得了。”
“少同本侯废话!”
孟汀眉峰一聚,那卑弥呼直将铁刃夹过,喉头贴上刀尖,低声说:“不错,他身上的叫魂蛊,就是我下的。”
那万世台侧,只一擦肩。
昆吾刀被猛一撤,卑弥呼才将手放下,整个人便被孟汀掐着脖子提了起来。她扼着孟汀的手腕,用力地挣着,颈侧青筋凸起,如脱水的鱼一般拼命呼吸。
孟汀颇轻蔑地看过去,冷笑道:“那你来找本侯,是要索要什么东西?”
“不错......我手中,有那......蛊毒的解药。”卑弥呼断续道,“你若杀了我......”
“少糊弄人。”孟汀收紧了手,“我大豫良医千万,太医院对症下药,解药方子已然初成,哪里轮得到一个术士在此要挟造次!”
“那太医院的解药,能解邪热......”卑弥呼道,“却、却救不了毒热之后的目盲。”
孟汀眉一挑,将手松开,卑弥呼沉沉摔落在地上,捂着喉头不住地干咳。良久,她用手背抹了唇,撑着上身坐起来,那赤瞳间有一丝怖人的决绝。
“你要什么?”
卑弥呼抬起眼,嘴角扯出一丝笑。
“我要你们放了小万世。”她道,“我要带他回东瀛......他是我的阿弟。”
“今日是十三,明日是十四,明晚就是幻梦之集。不过如今这个样子,这盛会怎么办得起来啊?”
“幻梦之集,原来就是前代帝王于中元之前超度亡灵的法会。到明帝时,这法会就拿来与民同乐,不少能人异士于此献技,也算是长安一大胜景。”旁人答道,“不过,当朝圣上不信神佛,对那幻师楼毫不客气,恐怕——”
“你说,莫不是真有天谴?”问话的悄悄道,“陛下得罪了那帮手眼通天的术士,大豫不会因此有灾祸吧?你看这天下,叫魂之案四起,难不成是老天不高兴了......”
“你太大胆,快住嘴!”旁人吃了一惊。
那酒肆中人满,横吹袅袅,一点忧虑与妄言早就被淹没了。
禁军传令,自十三日起,即是金吾不禁夜,待到十四日夜,幻梦之集罢,夜中鬼门大开,国人可于广济河中放河灯,送归故人,为家国祈福。
“听闻端王殿下近日也回城了。”
“然也,殿下是回来为民祈福。听说明日的法会,便是这位千岁主持。”
他们正讲着,柳钟仪在其后斟满了酒,重重地将杯子敲在桌案上。
“你不许再过问此事!”一个时辰前,柳衷在家中对他怒道,“做好你的参议,写好你的文书!此间搅动风云的另有其人,你掺和进去,小心尸骨无存!”
“不是您想我有朝一日登天子堂、能工于谋国吗!”他不解道,“这叫魂大案,惊起鱼龙,我不入局,如何落子?”
“你又不是何平明,所拜非帝师,同门非天子。”柳衷道,“小心被当剑使。”
他兀自将酒饮了,提着箱箧向大理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