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坏的情况发生了,虽然这也被写在免责声明中。
孟微之一睁开眼,一片白刺入眼中。身上完好无损,那把折枝剑也不知去了何处,而记忆如潮般汹汹而来,他刹那间头痛欲裂。旁边有人抓着他的手,他却看不清对方的脸,只听到机械音和自己的心跳一同震动。
一阵耳鸣后,是长久的寂静。
他叫孟微之。
今年三十二岁,人工智能专业出身,三年前加入模拟世界团队,负责深度神经网络构建。这里是全世界最大的虚拟现实试验场,在一片广阔的沙漠中心,几乎屏蔽了一切干扰,而试验活动都高度保密、有研究人员自愿参加。
都是假的。
这里是,真正的玄门之内。
他按着太阳穴,一句话都说不出。系统中过长的时间跨度与无数人无数事沉沉地压了下来,叫他喘不过气。虫岭,南海,苍梧野,首阳山……这些地名出现在建模里,也出现在脚下,这撕裂的真实太荒谬也太残忍,简直叫人发疯。
“叔山……”他断续道,“我上不来气,你……”
“哥,你别急,南乡子他们马上也会登出。现在三千世界系统似乎有点问题,我们打算一会直接拉闸、暂停试验。”叔山握着他的手道,“你好好休息,咨询师已经准备好了,如果条件成熟的话,下个月就可以安排手术、去除多余记忆。”
“不要。”孟微之艰难道,“我们测试组里,有叫江桐的吗?”
“什么?”
“江南树……”孟微之抓着他,“有吗?”
李叔山被他吓了一跳,缓缓道:“……没有。”
出问题了。
“孟组长!”李伯命冲了过来,被人拦在了外面。叔山一见他,立刻转身走出去,将他拉到一旁道:“主控室怎么说?”
“你知道,咱们是没法检测所有测试员的意识活动的。”李伯命快速道,“但系统本身的运行状态还是可视的,我们从一开始就发现有账号异动,刚刚评估结果才出来,有外部人员侵入系统。”
“这不太可能。”叔山沉吟道,“我们的密保级别很高,除非……”
他看向走廊另一端。
“要么就是个闲得无聊的天才,把我们那么庞大的群智能算法给拆成零部件。”他道,“要么他拿到了内部口令,把它破译了——那也得是个天才。”
“那个不速之客也已经登出了,查不到对方地址。”伯命叹了口气,“不管怎样,试验得终止一阵子。”
他看向病房里,接着又叹气。
“听说这种记忆没剥离干净的,容易精神分裂。哥,要是孟组长真疯了,你说谁会接替他啊?”
*
“很抱歉,你没有通过前置测试。”
孟微之嗯了一声,将笔卡在衣领上,站起身来准备走。房间的门被推开,顾嘉烨大步走进来,有些难以置信地道:“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接受手术……”
孟微之差点一声“阿难”脱口而出。面前这位是他的师弟,家里养了一堆猫,平日里温和得不得了。如今他忘不掉在那三千界中所生出的事,看到嘉烨时忍不住后退一步,有些迟疑地道:“手术风险太高了。”
“那你就做不了测试了。”
“服从组织安排,”孟微之道,“我回去教书吧。”
坐上那趟驶往沙漠边缘的车时,他依然觉得不真实。
同车的还有南乡子,他的损友同事。那家伙显然像喝了孟婆汤一样,现在正在和司机侃大山。他不知道孟微之的异常情况,以为孟微之又犯贫血了,临走时还说要给他搞点营养剂什么的。
外面黄沙掠过,白杨不倒,公路蜿蜒向天际。
孟微之闭上眼,听着南乡子在前面问司机:“你们这有旅游业吗?来玩的人多不多?”
“很少!”司机口音颇重,“这里不是管制区吗,就你们那块地。不过,就在前两天吧,有个小伙子雇了个老乡要进沙漠,但被拦在你们管制区外了,只能回头。”
“这年头游客都追求刺激了。”
“那是,但也说不准。”司机轻声道,“万一是间谍呢?”
“师傅。”孟微之看着窗外,突然出声,“你看见过那个小伙子吗?”
“见是见过,在阿拉玛家里。”
“他长什么样?”
“就你们汉族人的样子嘛!”司机笑道,“怪清秀的,力气倒很大,也能骑马。”
孟微之没有再说话。
南乡子有些奇怪地往后看了眼。自从上次测试结束,孟微之就比以前更沉默了,他也说不上来这种异常究竟是为何产生,只能理解为他累了。
“对了,那个小伙子回来以后,也租了我的车。”司机道,“他跟你们一样要坐飞机,回北京。”
不速之客,沙漠管制区,同样的目的地。
会是他吗。
孟微之不知道这个铜墙铁壁的系统究竟为什么会被外人打入,这可以说是一个巨大的失误,但历次稳定性测试已经证明这种风险发生概率不足百分之一。
在进入系统时,他还带着真实世界的记忆吗?
最后从凌绝台上跳下,是因为知悉了那所谓“真实的天道”就是一套冰冷的算法吗?
有过愧疚吗?那些所言所思,难道也是虚幻的吗?
那他们之间呢。
究竟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