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忘了自己能在此间移形,提着衣摆一路向前跑。大罗天内,似有人影飘忽,以目直视却分明空无一物。
都是潜意识。
他默念着,让自己镇静下来。初元宫就在不远处,他曾将此地视为居所,如今再想,印象里却只有那偏殿的江桐造像和庭中白玉兰花。
檐铃轻响,孟微之将宫门用力推开。
迈步踏入时,他只觉得周身像是从一层水中穿过,可那凉意转瞬即逝,他踏入庭院之中,迎面玉兰飞花。
“这是更深一重的意识,和刚在的空间已经不在一层了。”江南树说着,门应声关闭,“要小心……”
他看向前方,一时愣住。
庭中那白衣人也循声望过来。那人尚是少年样貌,眉目温和,站在庭中奇树之下,带着些意外轻笑道:“何方贵客,有何贵干?我去叫他来。”
说完他便轻盈地翻过栏杆登堂入室,喊道:“初元!”
这正是……两千载前的江桐。
第97章 唯一一个誓愿
孟微之追着那一抹白望过去,一时失神。等再回过眼,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低下头去看向自己的手,目光一落,便看到手腕处略显夸大的衬衫袖口。
他试探着伸手向面前,摸到了眼镜架。
这是他进入系统前的装束。
肩上被人按了按,他急忙回头,看到江南树也如自己一般恢复了“出厂设置”,才勉强松了口气。可仔细一看,面前这个却并非自己认识的那个二十六岁的“国王”——头发还没有那么长,人虽然高挑,脸上的粉刺还没消完呢,还带着活生生的少年气。
撑死了十六七岁。
“是我,没换人。”看到孟微之怀疑的眼神,江南树急忙举起手道,“我是那个跟你进系统的江南树,不是刚刚跑走的那个……”
他顿了顿,道:“江桐。”
孟微之看了他片刻,而后收回目光,跨过栏杆向厅堂内走去。
此处的陈设对他而言都很熟悉。香炉生轻烟,仿佛上一刻他还在此处焚香,下一刻便回转千百次,改头换面地来到此间。
在屏风后站定,他偏过头,向其后望去。
那紫袍三目的天尊也看过来,那张与他别无二致的脸上皆是泰然,并未对此感到惊异。江桐站在他身侧说着什么,回眼看来,笑道:“正好,你们且来吧,我再出去看看花。”
他越过栏杆时同江南树擦肩而过,侧身笑了一下,拂袖便出去了,好像一阵风。
“这里有两个你,两个我。”江南树在孟微之耳后轻声道,“按理说,他们俩都是你的潜意识……不对,你的潜意识里为什么会有他们俩?”
“不知道。”孟微之动了动嘴唇。
他上前几步,在“自己”面前坐下。大天尊靠着凭几,似乎全神贯注地看着某处,而后开口道:“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有两件事,”孟微之将手压在膝头,“第一,我要找到一个人,把他带回去……胡有,你见过吗?”
初元的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那第二件,”孟微之道,“我要毁掉这个由你亲手缔造的世界。”
江南树在后面又快又狠地抓了他胳膊一把,但孟微之没有顺他的意,反而拉住他的手,在背后安抚般地握着。
“为什么?”初元问。
“它撕裂我所在的那个真实的世界,这是不被允许的。”
“你怎么知道,何为真实,何为虚假?”
孟微之的手紧了紧。
这是他内心深处的声音,再叩问他自己。
他刚要开口,手中一空,回眼看时,身旁本来站着江南树的位置竟然空无一人!
“你已经失去过不止一次了。”
“你做什么!”
“还想再多一次吗?”
孟微之极力镇静下来。他推了推眼镜,一字一句道:“你敢威胁我?你不过是我的一部分,一个可笑的幻影,你凭什么?”
“我究竟是可笑的幻影还是可怖的梦魇,全看你是怎么想的。”初元微微侧过脸,眼望着栏杆外,“你自己看。”
孟微之再次转过身。
栏杆之外是纷纷的白玉兰——很奇怪,那一树花分明落个不停,树冠上的白却好像只增不减。而在满庭白间,那少年神明安然依靠在树根旁,正擦拭着手中折枝剑。白琼飞落,占满折枝,也叫不老雪满头。
孟微之看过去,一时移不开眼。
就像从前,无数次如此。
他将自己尽力抽离出来,朝着初元刚要开口,却被那人的目光弄得一愣神。
那不加遮掩的,温柔和留恋啊。
他直视着初元,仿佛看到此生所见最不见底的深渊——那是他自己的眼,是他自己的目光,也分明是他自己的纠结与绝望。
“若说毁天灭地,凭你是轻易便可做到的。”初元收回目光,转向了他,“这个世界的尽头与核心,你是亲眼见过的,不是么?接近他,打倒他,这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它在哪里?”
“玄门。”初元轻飘飘地带过,忽而笑起来,“可你要想好。如果这一切被摧毁,你发过的唯一一个誓愿便也不作数了。”
孟微之还没反应过来,初元只一抬手,不远处庭中的江桐便利落地收剑入鞘、翻身过栏杆。那袍袖蹁跹,转瞬卷到眼前,少年没形没款地往边上一坐,随意地抬手抱拳:“聊得如何了?在上边待得乏味,不如再下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