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也是随口一说,踩着水继续往前去。远处天色湛湛,脚下水没过踝,他仔细地低下身瞧着,感到那江水划过皮肤时无比逼真的触感,垂下手时不经意地向远处看去。
原本空旷的江面上,凌空出现一道桥。
江南树顿了顿,回眼看向身后那人。
“你......”
“上桥吧。”孟微之越过他,抬脚踏上了岸,“这都算随机生成的,举手之劳。”
这长桥十余孔,如游龙般飞架,倒影摇曳在江天之间。另一头是枯败的万里桐林,而那一树白花依然开得极盛,飞白横江,几乎要落到眼前。
“那白桐是什么来历?”
他们走上长桥,江南树问道。
“那棵树就是你。”
孟微之抬手搭在眼前,垂眸不看他。
“你可以,把这些当个故事听。”他沉沉道,“神明江桐,是初元天尊折枝点化而生,本是坐拥齐天之力的下一任天地共主。跟随天尊两千年,为汲汲于凌绝顶者所戕害,一朝坠于天裂之下,魂飞魄散,执念成魔。辗转一千年,你又遇到我,然后让我知道了真相,只可惜……”
可惜这一切,本就是虚妄。
“不对。”江南树道。
“什么不对?”
“我只是觉得,这种被别人害的事,应该轮不到我头上。”江南树笑起来,“要是在十年前,我做人还是太老实了,现在才不会那样。你刚刚不是说,我在这的设定是坐拥齐天之力的下一任天地共主吗?哪吒还能杀东海龙王的儿子呢,我解决一个反派岂不是易如反掌。”
长桥的尽头就在眼前。孟微之正恍惚,身侧这人已一个箭步跳了下去,踏入飞花落叶相杂的一片芳菲中,倒着走了两步,指着那白桐道:
“整片林子里只有它开花,是因为我回来了吗?”
“应该是,”孟微之颇谨慎地跃下,“江桐与此花同枯荣,不会有错。”
“那这也是你潜意识的一部分。”
孟微之抓住一条桐枝,听闻此言时有些愣神。
“枯木逢春。”江南树自顾自向前走了,话语自林木间飘过来,一字一顿的,带着不少调侃意味,“孟老师,我来了,就开花了?”
“江南树。”
被叫名字的人回过眼,将手一负,道:“你又不着急赶路了?”
“这里和外面不一样。”孟微之轻声道,“还是有些时间的。”
他沉下手腕,将那桐枝折断。
衣袖落下的瞬间,枝头桐花开遍,而后花叶零落,树皮簌簌剥离,露出铁刃的寒光。
“此剑名为折枝。”孟微之看向江南树,“我把他给你,虽然你可能不会用……但之后,若是遇上不测,起码可以防身,让你不要过早出局。”
剑在手中,比从前那一把轻。
孟微之将折枝递出去,那一瞬间他闭上眼,而后感到手掌上的重量消失了。
他向前看去,只看到满目枯枝。
“初元,”那声音自身后传来,“谢谢。”
灵台间一绞。孟微之猛地回身,正要开口,江南树却已后退几步、转头向桐林深处走去。那把剑的前后已被变化出缚带,新主人将它背在了身上,好像已经这么做了许多年。
一个念头涌到孟微之心头。
有没有可能,他……什么都记得?
*
“失踪了?”南乡子猛拍桌子,又极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响度,“你告诉我他失踪了,难道我不知道吗?他当天下午去302以身试险,录音时时回传的时候,我就在你们总控厅!两个人,在学校里消失,你们现在来给我打预防针,意思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来人收回自己的证件,道:“南博士,请你不要太紧张……”
“我叫南乡子,不叫男博士。”南乡子深吸一口气,“孟微之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桑干最得力的创始人之一,我需要你们给我一份完整的计划书,关于如何把他全须全尾地从那个龙潭虎穴弄出来——”
“是的,这件事已经由桑干特别组接管……”
“我已经退役了,不管你们谁接管,我只请求一个结果。”南乡子撑着桌面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伯父伯母那边我还在瞒着,但这非常难。”
“我们明白。”
“他才三十二岁,只要不死,在虚拟世界方面的研究成果一定会超过他的导师。”南乡子越过他们,走到办公室的门边,将门一把拉开,“这本应该是桑干喜闻乐见的吧。还是说,你们那,有人不想让他活着回来?”
走廊上的光刺进来,将影子无序地叠在一处。
“你们走吧。”他道,“找到人了再来堵我的嘴,否则就在这把我也弄死。”
今天是孟微之失踪后的第三天。
南乡子没有告诉桑干的是,孟微之的体内被植入过定位器,至今未取出。这枚定位器已然不与桑干联结,但现在仍再向南乡子传输着位置信息——每四十分钟一次,像他们商量好的那样。
现在传来的地址非常稳定。
那个经纬交叉的十字交点,定格在太平洋中心的一座小岛上。
简直就是一日千万里。
他去做什么了?
孟微之肯定有他自己的道理。他从少年时就很稳妥,绝不会冒无端的险,此番也应该不会忙中出错。
但南乡子自认有些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