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这个世界就像一个漏风的房子,在到处开裂。”江南树耸了耸肩,“数据,电子流,磁场——然后就是撕裂。人类从量子力学时代就形成了对物理学的单一刻板认识,自认为革新——世界上只存在经典力学的时候,大家也是这么想的……”
他顿了顿,因为牛奶热好了。孟微之抢先去开微波炉,示意他继续往下说,就听江南树懒懒道:“算了,你估计觉得我是神经病。”
“不是啊,”孟微之喝了一口,道,“你是天才。”
他说这话时就像呼吸一样自然,江南树却不说一句话地看了他好久。
“世界之外还有别的世界,你是想说这个。”孟微之继续道,“假设——假设我认可,那么你为什么判断眼下你所在的空间就是真实的?或者说,什么算是真的?”
这是一个关键问题。
他猜江南树一定在潜意识中预设过这个问题的答案。此时江南树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和系统产生交互,构建了眼下这个空间,根据经验,唯一可能将他拉回现实的可能就是让他发现自己在一个虚拟世界中。
一旦触发潜意识的自我保护机制,他们两人都有大概率被系统识别,然后强制登出。
这已经是最顺利的情况了……
“我不在乎。”江南树道。
孟微之怔住:“什么?”
双肩被人握住,注视他的仿佛不是刚才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人。孟微之倒退一步,望入面前那人眼中,只听他道:
“只要看到你在我眼前,什么都算数。”
第119章 从“苍梧”说起
孟微之没敢看江南树的脸。他盯着那杯晃动的牛奶,感到指关节微微发颤。半晌,他强装镇定地将牛奶喝完,将空玻璃杯递了过去。
“我不问了。”他道,“收拾东西,我带你走。”
魏奇应该不知道孟微之其实有一辆京牌的车。车的使用权是他舅舅给他的,算是本科毕业的纪念,但在现实里很少开。
等到他坐进车里,过于浓郁的香氛味儿叫他连打了几个喷嚏。江南树在副驾驶坐下,两人一声不响地听着发动机轰鸣,然后孟微之开始艰难地出库。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
说着要带江南树“走”,重点不在于真的离开某个确定的位置,而是要离开目前的困境——不管是虚拟世界中少年的烦恼,还是现实中危及生命的状态。外面大概过去了十分钟不到,这个世界的运行情况十分平稳,表示江南树的生命体征也很稳定,这让他稍微放心了些。
心中有一个解决方案。
但在付诸实践前,他再想占用些时间。类似的念头升腾起许多次,当他与江南树两人走在无限天地间时——一直走下去,没有终点,也不必想那个核心。
请再给一点时间吧。
这大概也是虚拟世界存在的最大意义。
窗外风呼啸,和发动机的轰鸣混在一处。江南树靠在座位上,从反光镜里看自己和孟微之,又闭上了眼。
他只当孟微之在哄自己。
北京西面多的是山,山中陉道交错,青黄相接。天色是湛蓝的,本来在山头占着一隅,又逐渐向下流淌、弥散开——群山向下,宇宙向前。
没人知道车要开到哪里去,孟微之自从车发动以后也没有和他再讲一句话。他的车技不太好,但好歹稳稳控住了方向盘,四轮朝着那天空的方向疾驰,好像是在漫无目的地狂奔向未知的宿命。
此刻他又在想什么呢。
江南树偏过眼看向他。微微颤动的反光镜将什么都照得一清二楚,可他们的目光没有交错。孟微之似乎在忍住不说些什么,频率有些过快地眨着眼,鬓角沁出些汗。
只片刻,江南树收回了目光。
他本来是想问好多话的。他们之间至此三年,在物理尺度上短得可怕,却又偏偏作为他人生的几分之几招摇地存在。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江南树最想问这个——他说他一直在看着我,少年心道,可他分明没有什么实感。每天每夜,无数眼睛对准他,他转过身时就能辨明那些闪烁的红灯,而其中分明没有一道是孟微之的目光。
什么是真的呢?
可当孟微之近乎献祭地拥抱过来,他在灵魂战栗之余,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面前群山顿开。
好像是一片平坦冲撞而来,面前是一片平野,其上铺盖着大片草原。
孟微之的方向感瞬间停摆了。空间认知和地理知识告诉他不该这样——可是这是在虚拟世界里,管他妈的!他将方向盘握得更紧,面前的野草没过引擎盖,而起伏的地面像海浪一样,于不见处连绵,直至百里之外的远山。
这里像三千界里的苍梧野——不如说是像作为建模原型的大青山。他本科毕业时来过这里,和不少同门一起——团体徒步,算团建。
可大青山离北京五百多公里,而他们才开了半天。
等到野草的高度降低了些,他及时停下车,喘了几口气。片云自车窗顶排开,有形的天光缕缕落下,淌进大地之间——与记忆之中,塞草之间,是几道巨大的裂缝。
等他回过神,江南树已经打开门下去了。他怕那家伙生出什么事,条件反射般掀开门要下去追,抬眼就和站在车门旁的江南树面面相觑。
“我听说胡有他们那个组拿这里做场景参考,初步搭了个代号苍梧的虚拟世界——在西山基地,你应该知道吧。”江南树将手往外套口袋里一揣,踩着草木走了几步,似乎示意他跟上去,“有一个研究员,叫顾嘉烨,在和他们对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