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厄和刑运的“刑”,是刑罚的“刑”。
“厄”、“运”是他们降生这个人世,代表的意义。
刑厄七岁,刑运五岁那年,他们母亲的父母遭遇意外去世,母亲神志不清,赔偿款连带父母的房子都归了与母亲一样姓氏的“亲人”。
但那些母亲同姓氏的“亲人”收了钱和房子,却并不管他们的母亲,当然更不可能管他们。
刑运至今不知道,后来哥哥用了什么方法要回了母亲的房子,才让他们有个遮风挡雨的居所,不至于流落街头。
再后来,刑运七岁,也就是跟两年前的哥哥曾经彻底失去庇护,整日出门只为他们一家三人一口饭挣扎的年纪,刑运在踩着凳子收衣服时,被发病的母亲从三楼阳台推下了楼。
刑运从娘胎里就营养不良,出生时只有三斤半不到,后来慢慢长大也一直看起来比同龄人小上许多。
刑运在遮雨棚上一个人躺了很久,很久,从天空中刺眼的太阳转换成夜幕星辰。
当刑运忍住满眶泪水好不容易从遮雨棚自己滑落下地,距离哥哥刑厄回家的时间已经很近了。
那天半夜,哥哥回家时,已经躺上了床的刑运在哥哥进房询问要不要起来吃点他带回来的东西的时候,没有告诉哥哥她摔下楼的事。
哥哥什么都不知道,直到忍了两天身体钝痛的刑运有一天早上想要从床上爬起来,发觉自己的下半身毫无知觉,一动都不能动了。
而那一年,刑厄才九岁,家里一疯一瘫,而哥哥……只有九岁。
刑运遇见霍序则那年,她刚做完一次脊椎神经手术,手术加住院费几乎花去了哥哥从母亲的“亲人”那里拼了命要回来的当年母亲父母过世全部的赔偿金。
为了要回那笔赔偿金,哥哥差点死了,又差点坐牢,也因为那样,哥哥被高中学校开除,他努力了那么多年,不吃不喝不睡也咬牙没放弃过的学业,转眼都成了泡影。
但,刑运的脊椎手术恢复结果却不理想。
甚至比手术前还要更差。
手术后,刑运时常感觉自己的双手也开始偶尔发麻,胸口呼吸越来越费力。
终于有一天,在哥哥出门去修车行帮工时,刑运拿起了厨房砧板上放着的菜刀。
她想,她该有个了结,在自己还有能力了结以前。
她厚着脸皮拖了太久,十几年前她其实就根本不该出生。
然而,在刑运握着刀柄动手前,厨房门被突然撞开。
因为家里有个不可控的精神病人,他们家的厨房平时都是上着锁的。
刑厄和刑运各有一把厨房的钥匙,而厨房内部也有锁栓,但那一天,厨房的门还是被从外撞开了。
刑运拿着刀与披头散发闯进来的母亲对视。
那一刻,她知道母亲是清醒的,母亲对她说:“我们离开这里,不要再拖累他。”
刑运几乎算是刑厄一口一口从嘴里省出来的吃的养大的,而母亲在她的父母死后也差不多。
“好。”
刑运很少哭,或许是受了哥哥的影响,那天刑运紧握着菜刀应那声好时,是她懂事以后记忆中第一次流泪。
母亲带着刑运走了,他们没多少钱,也不知道到底该去哪里。
他们只是达成一致,要走得远远的,哪怕是死也要死得离哥哥远一点,不要让他再为他们费心。
而初遇霍序则,就是在那场不明目的地的“逃亡”尾声。
那天下午,刑运和母亲辗转到一处小县城的汽车站,他们在换乘的中途,因为刑运腿脚不便坐着轮椅的问题,被客车司机所嫌弃厌恶。
他们买了车票,客车上没人愿意帮着抬刑运上车,司机冷眼旁观作势要关车门,她们却同时还被告知车票不可退换。
母亲不服,拦着不让客车关闭车门,司机看也不看就要按下关门键。
这个时候,一条有力的臂膀伸至车门处,代替母亲按住了车门。
臂膀的主人,就是霍序则。
还没有失明,很健康、高大、俊朗的霍序则。
那天霍序则的身上穿着一件很笔挺好看的飞行员制服,霍序则很高,特别高,穿着那件制服的霍序则就犹如真的从天而降。
哥哥在被高中开除一年半后,进了一家修车行做学徒。
刑运问哥哥将来要修车吗?
哥哥当时刚进家门,满身都是机油,严重睡眠不足让哥哥看起来疲惫不堪,可哥哥回答刑运这个问题时,目光很坚定,仿佛眼中有光一闪而过。
哥哥说:“修车是暂时的,将来我想修飞机。”
从小到大,刑运其实从没听过哥哥说“想”,想什么都好,那是刑运第一次听哥哥说“想”,第一次刑厄的眼底深埋渴望。
哥哥想修飞机,所以刑运从那天起,不自觉开始关注与飞机相关的一切人、事、物。
而当霍序则在那个寒冷的冬日午后从天而降,刑运便一眼认出对方敞开的大衣里面穿的是一件飞行员制服。
刑运被霍序则抱上了大巴车,在车座上弯腰放下她后,还顺手替刑运系了安全带,随后对方又下车替她收了轮椅放进大巴行李舱。
再然后,做完这些的霍序则还没离开,而是在车外对司机说了句等等。
两分钟后,霍序则又一次跑着折返上车,他站在大巴车头驾驶座边跟司机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