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孤身势单,靠冲动办不得事,她需要冷静,谋定而后动。
现在最关键的,是找到案子最重要的物证——那张伪造的罚据。
关于该罚据,妹妹在法庭上供述的一定有所保留,所以白素宽第一步要做的是去探监。
外面天黑了,丁二爷说:“舟车劳顿也乏了,你明儿去探监的话,就早些歇了吧,我去把厢房的炕烧起来。”
“二爷且慢,我不能在家住。”
“嘛?”
白素宽神情闪烁道:“米家夫妇害怕报复隐居避世,如果知道我回来了,他们更会加紧防范。”
丁二爷闻言思索:“也是。”
白素宽看了看桌子上的褡裢和地上的货郎挑子,说:“我最近在东升旅馆住,您若找我,就在周边吆喝卖针头线脑,我听到马上出来。”
敌在明己在暗好行事,何况眼下敌人尚在暗处,自己更不能鲁莽现身。
丁二爷应下,不过有点疑惑道:“我怎么听着……像是大小姐早就在旅馆住着了?”
白素宽一怔,最终没做解释。
她这些年过得一塌糊涂,几乎一直被感情的漩涡裹挟着。
现下更是为了逃避那个花花公子而绞尽脑汁。
此番北归,原是打算跟家人二次告别,然后往济南去找个教书的差事。
但眼下遭此变故,她走不得了。
白素宽探监
宣武门外菜市口以南,京师监狱,俗称“王八楼”。
因狱中的五排监舍以中心岗楼为圆心散射开去,状似王八而得名。
白莹莹住进来有些日子了,今天第一次有人来探监。
狱警说来人姓沈,是她姐姐在重庆时的朋友,此人刚从后方回来,受她姐姐所托前来探望。
白莹莹浑身是伤,但双目亢奋,仿佛没有痛感的怪物。
由差婆带到囚犯接见室时,看到条桌后面坐着的是日思夜想的姐姐,她这才冒出眼泪。
“白小姐。”
她姐姐先行出声,生分地唤了这么一声,及时阻止了她决堤的泪水。
“……”莹莹不笨,马上忍住,道:“您好,我姐姐她好吗。”
直到差婆退出,才一把握住姐姐的手。
“姐,姐夫是谁?有没有钱?是不是当大官的……”
姐妹相见,她竟然首先问的是这些,可见已经在疯癫的临界点。
从被造谣到屈打成招,她已经看清了,这个社会没有公道可言,普通人只有被踩踏的份,个人力量堪比蚂蚁。
她在铁窗之内夜夜幻想人间出现救世主,但那是不可能的。要想报仇,只能寄希望于哥哥姐姐。
不,哥哥姐姐也不管用,需是他们能够结交到政界大要。
再不济,有钱能使鬼推磨,结交到巨商富贾也行。
所以姐姐出现的第一刻,她便疯了一般脱口而出。
姐姐那么美,嫁的一定是非富即贵,必须是!
最好是蒋介石的儿子,再不成给宋子文当小老婆也行……姐你一定不能叫我失望啊。
她姐知道她已失了理智,沉声喝止,说:“王卉伪造的罚据在哪里?”
莹莹木木然呆住,眼睛一截一截看向姐姐的行头——旧到起球的粗呢子大衣,蓝色,但是已经旧到发白,白色也快变灰。哪像阔太太,姐像一只被风吹雨淋后的大草鸡。
莹莹知道自己做梦了。愣怔数秒,她终于清醒。
“罚据在内五分局的一个小警房,地址德胜门内大街刘海胡同。”
仇恨让人疯狂,她知道她没有别的选择,她姐也没有,很快冷静下来回忆——
“接警人五短身材,年纪五十上下,大蒜头鼻子非常突兀,不会认错。”
她当时之所以舍近求远没有到学校附近的警所,是为了避开王卉父亲的管辖区。
“有无回执单?”姐姐问。
莹莹摇头。她被严刑拷打前,为了保护证据,瞅机会把回执单吃掉了。
但上面的关键信息全部背了下来。
“单号 09076,落款时间民国三十四年 11 月 12 日,是国父诞辰纪念日当天。”
姐姐边听边飞快记牢。
进来时虽打点过狱警,但纸笔是不允许带的物品,她必须用脑子强行记忆。
接下去要重新盘点三个罪魁祸首的身世——
“第一个,胡筱云!”
莹莹说:“她是个小人,之所以造谣,原因可能是刚入女中时她送我的那只发箍,是山本太太送她的,没想到日本人投降后她忽然跟我索回,以为我会借那个发箍传扬她的汉奸历史……”
她姐姐敏锐捕捉到什么,问:“那他们一家是不是汉奸!”
莹莹机械的大脑此时被她姐的镇定和条理拉回来了,道:“是!她父母不仅和日本人过从甚密,还是王克敏的门徒。”
争分夺秒,莹莹将能理到的理一遍,不仅胡筱云、还有米艮莲、王卉,甚至还想到那个给她偷偷递了神秘纸条的神秘人……
从监狱出来,雪下的很大。
白素宽回旅馆添了一件衣裳,随后往刘海胡同的警察内五分局去了。
在警房对面远远朝里望去,值警的人与妹妹的描述大相径庭。
于是她在周边踟蹰了少顷,警房里开始换岗。
新来的人五短身材蒜头鼻子,是他没错了。
对方一坐下就开始拧无线电,有人进去问话他带答不理,是个应付差事的老油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