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三屏息听着,心里恓惶不已,旁边整理案卷的孙大也侧着耳朵凝神听,兔死狐悲,只要他们头上的‘伪’字一天不定性,他们也就一天不能安生。
这时一个长警从里间走出来,喊:“老金,所长叫你呢,赶紧的。”
“嘛呀?”
金三没动身,想着把这一条新闻听完再过去。
所长是他的大侄子,血气方刚的穷小子,因为血气方刚,砸了日本宪兵队的车,被关了一个月大牢。而因为这一个月的大牢,回头就从普通警士被国民政府升任为分驻所所长。
走运呐,谁叫这小子会挑时候,七月砸的车,八月日军投降了。从监狱里放出来立刻变成了抗日大英雄,这丫热闹的,国民政府需要树立模范警察,他头一个赶上了。天天分局表彰完总局表彰,警局表彰完政府又来一轮嘉奖。
这不,忙得顾不上办公,晚上八点才回来办积压的营生,审的是攒了一个多月的执警单子。
金三听完“判决伪警”的新闻,又捎带听了下一条关于“查处文化汉奸”的新闻后才起身。
那边他侄子金睐急了,扬着声音说:“听广播听广播,上头要是想清算,听多少广播也躲不过!”
金睐无需出去瞧,准知道三叔在忙着听广播,北平人现在的通病——听广播、看报纸!
尤其他们这帮子伪警,那是逮着广播就拧拧拧!
他划上火柴点了一根烟,没好气地嘀咕道:“这一天天的,个个儿都抱着个广播匣子不松手……”
“来了来了。”
金三嚷着进门,心想你小子走了运,当然不用担心摘‘伪警’的帽子了,可你三叔我怕呀。
进门没好气道:“嘛呀?”
金睐挥挥手让长警出去。
门关上后才道:“三叔,怎回事儿啊,你!”
“咋啦?”
金三莫名其妙。
大侄子的左臂吊着纱布,打从牢里放出来那天起就吊着了,一直吊到今儿,看样子只要英雄的字号不散,他这辈子都不打算解下来了。
据说坐牢时被打了,不仅这点外伤,还被严刑逼供甚至上电椅坐老虎凳灌辣椒水,也就外人信,共过事的巡警包括他三叔在内谁也不信。
不就是一根筋管不住性情冒犯了日本人吗,愣葱一头,怎可能会被对待军统特务一样上刑,抓了戴笠毛人凤也不过如此。
哼,夸张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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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睐把一张回执单和警务记录推过来。
“瞧瞧,签字人:白莹莹!”“日期:民国三十四年十二月十三号!”
手指在那上边重重敲:“你给我说说,这人十一月就蹲号儿了,怎她就能在十二月出现在咱警所。”
金三一愣:“你咋知道她十一月蹲号儿了?”
金睐无语了:“合着三叔你不知道这个人?”
金三糊涂:“不知道,咋啦?”
“她前阵子天天上报纸上广播,你不知道她?”
金三一脸茫然。
金睐恨其不争,他也晓得三叔虽然天天抱着话匣子,但除了锄奸的广播别的一概不听。
“三叔,你这是重大渎职啊,你给她拿走了什么?物证!”
他指着警务记录上的‘物证’二字,气不打一处来。
金三彻底蒙了,惊呼:“敢情是有人冒充字号呐?”
他侄子懒得开悟他了,收起那些单子锁进抽屉里。
嘱咐说:“捂着!千万捂着!”
重重敲桌子强调:“千万不能跟旁人说!不然渎职事小,米家会把咱当同伙!”
金三怯了,声音不由得压的极低,问:“米家?最上面那位‘米’?”
他指的是警察局大局长米伯翁。
他侄子正要说话,电话铃响了,接起来是分局打来的,催金睐上某某地开表彰会,金睐于是顾不上三叔了,叫他回去自己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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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北平,天地白茫茫,远处正阳门箭楼隐约耸立,近处手帕胡同空荡荡的。白宅昏暗的窖窨里,有股子阴湿的泥土气。
丁二爷提着油灯,给王二麻子嘴里灌了些水。
这个地痞现在还不能死,按照大小姐的计划,他将是扳倒敌人的关键利器。
所以丁二爷隔一天下来地窖一趟,给他塞一只窝头。
地窖里空气稠浓,昏暗之中,油灯的火苗忽大忽小,仿似鬼影憧憧,王二麻子哭丧脸哀求放了他。
丁二爷不理会,收起水碗,爬上窖口将之苫好遮严。
回到北屋后,大门响了,丁二爷晓得大小姐今晚可能会来,有意没上门闩。
白素宽进门了。
身穿裘皮大衣,足踩高跟玻璃鞋,并且给丁二爷弄了一条棉裤。
丁二爷见这行头,道:“看来今儿找着姓胡的了,事情还顺利吧。”
“暂时还不好说。”白素宽道,“我今天只是刺激一下胡家,之后能否按咱们的计划走,还得观察他们接下来的反应,您从明天起密切跟踪他们。”
丁二爷应下。
接下来二人分头行动,丁二爷负责盯梢和看守地窖,白素宽则要尝试让王卉的指纹出现在那张物证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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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天晴,清心女中正在上课。
校舍前的砖雕花栏旁,白素宽正在与女中的学监朱女士娓娓交谈。
学校场合不宜装扮华贵,她来前在东交民巷的白俄服装店变卖了貂皮,此时身上是新买的呢子风衣,风衣下摆露出寸数长的宝蓝色旗袍边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