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卫当即凝固了表情,那么多条人命,就这样有来无回了。
洛施心里也是没来由的沉重,但她缓了缓心神,“那你呢?你应该在千金城,如今却出现在这谷中,甚至进入了潭中的这方世界。”
“我……我是被掳来的。”身后瀑布哗哗作响,仿若随时能够盖过钱多颜的声音,“我偶然从千金城离开,经过此处,却遇上了要进谷中寻宝的行人,其中一人称在千金城见过我,仗着人多势众将我带了进来……
“我被带着到那似花圃的天地之后,那一行人见没什么异样便想离开,却发现一回到原本的山洞,人就会立刻身心衰竭。而那时,那里已经有了不少人,他们心绪低迷,却怎么也不肯离开。”
钱多颜抿唇:“我投入潭水中,本意是想自戕,却无意中找到了这里。”
钱卫安慰着随陈述隐晦事实,情绪已然崩溃的钱多颜,洛施冷眼旁观,坚持不懈捕捉她的漏洞,“那些人将你掳来,你应该恨他们才对,竟是为了他们伤心吗?”
她当然恨他们。
她离开千金城,有要事要办,途经此地,却无辜被卷入风波。
那个自称爱慕她的男子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带入谷中,美名其曰寻到宝物后与她共享长生不老。之后,困在虽有天光,然仅有几棵枣树相伴,终日无所事事的狭小空间,终究不胜其苦。
她同样也没有勇气走出去。
数十人靠着不多的小枣充饥,然而坐吃山空,不是一个长久之策。
两个月的折磨,她眼看着身边人越来越少,而将她带进山谷的一行人要么自相残杀争着血肉,要么没了求生的欲望自甘堕落最终自戕。
当然,不止是他们。
就在她也渐渐撑不下去的时候,突然生了转机。
“出去是死,留下也是死。”钱多颜目光哀伤,“在那种情况下,什么爱啊恨啊的,都会埋在一抔黄土之下。”
从她寥寥数语的描述中,洛施能够想象后期的情状,打定主意不走,无非是不想一走出去就死,而要生存下去,必然会不择手段。
不择手段……
那些人的死,怕是没有自尽那么简单。
洛施一时沉默,久久不言的钱卫霍然出声:“堂姐,你那时离开千金城,是要去哪里?”
洛施看向他,他眼里一片寂然,像是普通的好奇。
钱多颜也转头看过去,她没想到,为难她的会是钱卫。
见她神色不霁,脸上仓惶一闪而过,钱卫一反常态的没有放过,逼问道:“那时娘为二叔发丧,你是收到了消息,故而快马加鞭赶回家吧?”
钱多颜只觉得唇齿干涩,“是,伯母传了书信给我,听到爹去世的噩耗,我自是要赶回家。”
“为什么方才不说?是不能说吗?”钱卫直直看向她,像是要看穿她的心。
钱多颜眨眨眼,挂上了堪称完美的笑容,试图打哈哈掩饰过去,“怎么会?小卫,我没什么不能说的。”
“姐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骗不了我的。”钱卫眼中是细碎的光,轮廓清晰,线条柔和,即便是在追问,他也温柔得不成样子。
伪装的笑容被轻易戳破,钱多颜有些恍惚,她有多久没听见这声软软的“姐姐”了。
当年的改口对他来说,只是一次即改即忘的改变,至多有些别扭,但对于她而言,是抵在敏感心思之上的自卑。
而今,她的弟弟长大了,那个执着于引起双亲注意,闹出许多荒唐事的叛逆稚童有了更多的心思。
“我是被捡回来的孩子,这事我知你知,钱宅众人皆知。”钱多颜面无表情:“那时娘将我过继给二叔,我的第一想法,其实是,她不要我了。”
钱多颜看向钱卫,后者是抑制不住的吃惊。
在他的记忆里,钱多颜根本没有表露过任何受伤的情绪。
钱卫呐呐:“娘不是这样的人。”
“我也曾这样告诉过自己。”钱多颜很淡定,她话锋一转:“但她将我过继给二叔,到底是为了什么,娘她自己真的不清楚吗?”
钱卫僵在原地,一时不敢继续往下听。
许久不语的洛施抱着双臂,忽挡在他的身前,双目清寒,凝视着气势逼人的钱多颜,“所以,你当年离开灵台镇,根本不是因为郑府公子痴缠于你,你只是随便找了一个理由,想离开那里。”
钱多颜瞥了一眼怔仲着的钱卫,声音低了下来,“二叔爱慕娘,或许娘不知晓,或许她无法回应?那么,在爹死后,她将自己抚养多年的女儿送出去又是什么意思?
“小卫,我只是一个被收养的孤女,哪怕对娘真的生出了依恋和欢喜的情感,我始终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她装的坚强懂事,只因她没有哭的资格。
过继给他人,就像是一件物品,这让当年的她不由得想到,她会不会再一次被抛弃。她受不住的。
甚至于之后,她看出钱世镜将她当成一种寄托,视她为她娘与他之间的某种隐秘联系。
钱多颜昂首挺胸,看向洛施,发自内心的笑:“没错,我离开钱宅,躲开娘的看护,根本不是因为什么郑府公子,不堪其扰而走。我要离开,在娘下定决心真正不要我前,先走得远远的。”
她笑得那样决绝,可当她得知钱世镜的死讯,选择甘愿退一步回家,又是为了与娘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