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钰身份敏感,他们不能直接把人带走,怎么都得先和当地大队长通个气。
春草闻言,便说要带他们回家,姜榆这才知道原来她父亲就是大队长。
去春草家的路上,姜榆问道:“大晚上的,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晃悠。”
春草说道:“我在田里抓田鸡。”
田鸡没抓到,听见小汽车的声音。
轰隆隆的,她吓了一跳,跑上来一看,原来空旷的地方竟然多了一辆小汽车。
之后发生的事,姜榆也知道了。
“爸!”
这个点,春草家里人都睡觉了,屋里静悄悄的。
春草一喊,屋里亮了一盏煤油灯。
不多时,大队长便走了出来。
“这都什么点了,你才回来!”
春草指了指贺庭岳和姜榆,“他们来找陈老头的,开着小汽车过来呢。”
大队长眯着眼,上下打量着贺庭岳和姜榆。
穿着体面,就是瞧着脸生,不是本地人。
“进屋说。”
他提着煤油灯进屋,让春草去烧水泡茶。
贺庭岳连忙道:“不必客气,我们赶着去豫南洪灾区救灾,说完话就走。”
大队长一愣,惊愕道:“你们要去灾区?旁人都躲着那边走,你们过去做什么?”
贺庭岳拿出工作证明推过去,说明来意。
大队长拿出放大镜,盯着盖的章看。
证明都是真的,又开着小汽车过来,想必假不了。
“两位同志,这陈老头我可以让你们带走,但你们得写个证明,留个联系方式,不然人丢了,我没办法和上面交代。”
贺庭岳一口答应,大队长让春草拿了纸笔出来,给他写了一张证明,并且留了地址。
紧接着,大队长才领着他们去找陈钰。
这个点,陈钰的破屋子这边一丝光亮都没有。
敲了好久的门,才听见有动静。
姜榆没见过陈钰,自然不清楚他以前是什么模样,只知道现在的他,胡子拉碴,头发过肩,一副颓然神态。
“陈工。”
陈钰眉眼动了动,因为手电筒太过刺眼,让他不舒服地眯着眼。
他背过身去,嗓音粗粝:“我已经不是陈工了。”
姜榆道:“我们是北城国棉厂的职工,原本这时候应该已经在去灾区的路上,可有人跟我推荐了您,我们特地和厂里申请,绕路过来,请求您出手帮帮灾区的人。”
陈钰冷冷一嗤,“我不是神仙,没办法起死回生,你高看我了。”
贺庭岳:“您不是神仙,但您知道因为这场洪水,还有多少人困在高处,食物和水都送不进去,他们都是老弱妇孺,撑不了几天就会饿死冻死。”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这是我造成的吗?与我何干!”
陈钰目眦欲裂,喉咙里发出质问。
姜榆低声道:“自然与您无关,但老师说了,豫南几十座水库的建设都有您的参与,没有人比您更了解豫南的大水。要怎么排洪,该怎么救出那些人,只有您才有办法!”
陈钰冷笑,“正因为我懂,我才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妻离子散,家庭破碎。
父母以他为耻,亲人避之不及。
他无数次痛恨自己,为什么要懂这些东西!
读书何用?读书何用!
“陈工,我原先不认识您,是我的老师告诉我,您是一位高瞻远瞩的人才,拼命说服我过来找您。她信任您。”
“多年前,您就有过先见之明,以蓄为主,重蓄轻排,容易造成涝灾。您也一定有办法,能把这场洪水排出去!”
陈工眯着眼看她,“你的老师是谁?”
姜榆拿出口袋里放着的钢笔,正色道:“马馥华女士,她的丈夫是秦康义先生,您应该认识。”
陈钰瞳孔紧缩,夺过她手中的钢笔,热泪盈眶,摩挲着上头的刻字。
“师姐她……她还好吗?”
那年,他和秦康义先后被针对,被下放到外地。
家中就只有孤儿寡母,想来日子不好过。
姜榆轻声道:“老师跟您一样,吃了不少苦。”
陈钰长叹一声,拭去眼泪。
“你们在这里等我,我洗漱过后,跟你们出发去豫南。”
第374章 不能走!
贺庭岳和姜榆在门口等待的时候,远处跑来一个人,瞧着很焦急的样子。
等大队长看清来人,暗道不妙。
“老沈,我听说有人过来带陈老头走,这是怎么回事?”
姜榆看了过去,询问:“队长,这位是?”
大队长无奈介绍:“我们村的支书,沈大新同志。”
沈大新是他同族的堂弟,才上任不久。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沈大新找不到立功的机会,便老抓着陈钰说事,以批评陈钰来凸显自己觉悟有多高。
从他上任开始,陈钰没少在他手底下吃亏。
“大新,这两位是首都国棉厂过来的,他们要带陈钰同志前往灾区,支援救灾。”
沈大新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摆摆手,“他们是谁我不管,他们要去哪里我更不管,但陈钰,不能走!”
姜榆眉头一皱,“我们带着调令过来的,临时借调陈工前往灾区支援。”
正因为知道陈钰身份敏感,郑厂长考虑得很周全,把各方面的手续都做好了,才让他们过来的。
沈大新掷地有声:“陈钰是过来改造的,可见此人思想有问题,人品上更是有瑕疵。如今还没有改造好,你们怎么能把人带走?要是出了岔子,谁来负责?”
姜榆看向大队长,他也是满脸为难,显然早就知道沈大新的为人。
“我们现在需要他的专业去支援灾区,至于有没有改造好,不在我们的考量范围,我们只负责把人带走。”
沈大新怒极,“真是笑话,他一个罪人,有什么能耐支援灾区?他既然下放到了我们生产队,那就是我们的人,归我管!我说不能带走,他就不能走!”
嘎吱一声,陈钰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换上了一套陈旧的中山装,版型挺括,可惜穿在他身上有些松垮。
这些年的风霜劳碌,已经把陈钰摧残得瘦骨嶙峋,以往合身的中山装,已经有些大了。
从这一套陈旧却保存完好的中山装,姜榆仿佛看到了从前意气风发的陈钰。
他热爱自己的工作,自信挺拔。
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弯了背脊。
看到沈大新的出现,他笑容淡了几分,到底没和他争执。
“走吧,我们可以出发了。”
姜榆才点了点头,又听见沈大新气急败坏:“你不能走!你的思想还没有完全改造,得留在这里接受改造!我现在郑重警告你,你不准离开同安村半步!”
姜榆神色沉下,凌厉的视线扫过沈大新。
“沈支书,我再重申一遍,我们此行过来是为了接陈工支援灾区!要是延误我们的任务,你负责吗?”
沈大新很是不屑,“他一个下放到同安村改造的人,对灾区人民能有什么帮助?我现在怀疑你们和他是同伙,想趁机把他救走!我警告你,和他沾上关系,对你可没有丝毫好处!小心我写举报信到首都国棉厂,让厂里处分你!”
姜榆不想再和他辩解,转头看向陈钰。
“陈工,我们走吧,从这里过去豫南,路程还很远。”
陈钰点点头,“走,不要耽搁了!”
姜榆和陈钰先后离开,沈大新怒气冲天,还想追上去,被贺庭岳拦下。
“沈支书,我动起手来,没轻没重,你还是消停些。”
沈大新拳头攥起,等看清贺庭岳眼底的凌厉气势,顿时心生退却。
真要打起来,他肯定打不过贺庭岳。
可就这样让他把人带走,又心有不甘。
“你们这样办事不符合规矩,我要写信举报你们!你们给我等着,不仅陈钰,你们两个也要接受处分!接受组织的改造!”他义正言辞呵斥。
贺庭岳轻笑,神色自若。
“我等着沈支书的举报。”
沈大新快步跟了上去,嘴里絮絮叨叨:“陈钰,等你回来,我要加倍处罚你!你给我等着!”
陈钰坦然一笑,“我等着!若我真被处罚,我也认了!”
人来世上走一遭,总得留下些什么,才不算白来。
上了车,姜榆开口劝慰:“陈工,我们会为您陈情,这件事您没错,不会惩罚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