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而上面,是一张黑白照片,两个人正居其中。
    那是典型的民国式影片,全然泛白的背景墙。束手而立的长衫男子,他嘴角噙了一抹笑,丰神如玉,双眼平和地直视镜头,透着百年岁月悠悠看向世人。
    而那男子身旁,还站着一位比他高了半头的男子。
    身着量身定制的西服三件套,笑得眉梢都带着张扬,底眼那股桀骜透着照片都呼之欲出,就像是民国军人家庭出身的公子哥,他手毫不客气地搭在身旁人肩头。
    众目睽睽之下,宛如他们曾亲密无间地过了很多年。
    西服男子与席澍长得一模一样。
    而长衫男子,席澍极其轻柔缱绻地用大拇指指腹摩挲了下,正是余晏的脸。
    原来你真的叫余晏啊……
    那故人又是谁呢。
    灵魂仿佛悲鸣起来,席澍脑间刹时如同脑浆被硬搅开,把他的神经扯出来拧断。
    “咚——”,轰然倒地。
    信纸飘洒在空中如同纷飞的雪。
    凛冽的风呼呼拍打着玻璃,铺天盖地裹挟着席卷一切的猛烈,连绵的雪像是要埋没飘摇的矮房,那些深埋的记忆戛然而至。
    那是1910年冬至,西京,余园。
    第46章 前尘往事
    咔吱——
    一名身形高大, 身着利落军装的中年男人牵着个板着小脸,嘴唇皴裂出死皮的小男孩,身量只到男人腰间。
    男孩踩在雪地里,不知道碰到什么硬东西, 差点被绊倒。
    冬至前天, 下了一整个晚的雪, 本就破落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唯有旮旯里蜷缩着邋遢的老人,他已经没有什么气息了。浩浩荡荡的白掩盖住糙黄的长街,徒生阴森之气。
    余松吾闻声,弯下腰耐心询问:“澍儿,没事吧,雪天路滑,小心着些。”
    稳住身形后, 席澍装作大人的平静模样, 掩饰心中怯怯,“多谢余督军, 我没事的。”
    他说完这句话后, 扣了下手指,有些紧张的想叫余督军是不是生疏了, 可主动攀关系人家会不会不喜欢。
    头顶倏忽间传来一股暖意,他有些惊讶地抬头看, 是余松吾的大手摩挲了下他的头发。
    男人嗓音偏粗, 可尽量放软:“澍儿别怕,你父亲跟我是一起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兄弟, 你父母都去世了,那我就会把你当做我亲生儿子一样养大, 叫我干爹。”
    席澍抿了抿唇,以后的身家性命都系于他之手,配合喊了声:“干爹。”
    “哎——”余松吾颇为欣慰地应了声,身为急性子的人难得心平气和安抚人。
    “干爹家里还有个跟你年龄相仿的弟弟,比你小一岁,以后你们两个一起上学下学就有伴了,他要是做错事欺负你,只管跟干爹说,我收拾他。”
    “嗯。”席澍依旧宠辱不惊地应道,心想这都是场面话罢了。
    他虽然还小,也懂父母故去后,天底下再也没有人能无条件偏爱自己。
    第二天就见到了余松吾口中的弟弟,他长得精致极了,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珠丝毫不掩饰好奇,白皙稚嫩的手指还带着些婴儿肥。
    比自己低了半个头,席澍暗笑,他看起来不止比我小一岁。
    “我叫余晏,今年八岁,你呢。”他一点不怕人,歪了下头,含糊着问出声。
    席澍眼尖捕捉到,他的大门牙是空洞洞的,说话漏风,憋笑道:“我叫席澍,今年九岁。”
    “哦……”他眼底莫名闪过一丝失望,“娘昨天跟我说过了,你跟我住一个院子里互相作伴,我可跟你说不许偷偷告状,不然我就不理你,永远都不理你。”
    他面上纯然都是天真稚气,外头世道艰难,他却被家中保护得极好,说的话在席澍看来幼稚极了。
    席澍好脾气地应他:“好,谁告状谁是小狗。”
    “反正我不是小狗,席澍才是小狗。”
    “我比你大一岁,你应该叫我哥哥。”
    ……
    与余晏接触不过几个月,席澍像是天生一般,开始操心这破小孩的事情。
    他长得乖巧,仍谁看到心尖都软下来,可就是仗着那张乖巧的脸,干着不听话的事。
    就像今天早上要去上学。
    ——余督军特地给他们报了新式学堂,没有先生上门授课,得提前半小时起床去学堂上课。
    他分明被叫醒了,还紧闭着眼睛,整个头还自欺欺人地藏在被子里,嘴里念叨着:“不去,我还没醒,我今天不要去上学了。”
    席澍小大人模样,叉着腰威胁道:“我数三秒,再不起床的话,就喊干爹过来,让他揍你屁股。”
    “不要,不要,席澍你个王八蛋。”他不知道从哪个巷头里学来几句脏话,没心没肺就说出口了。
    席澍咬了下牙,伸手示意侍从,一齐把余晏整个人从被褥里扒拉出来,毫不怜惜地将暖帕子丢到脸上揉搓一通。
    余晏讨厌极了,双手去制止,“不要你帮我洗脸,你简直是在搓盘子!”
    好不容易把帕子丢开,迎头就丢过来一堆衣服,隔着衣服传来席澍的声音,“快点,到时候迟到了国文先生又要罚抄,我可不会再帮你抄了。”
    余晏也清楚轻重缓急,一面嘴里碎碎念着“怎么办怎么办,快点呀。”,一面笨拙地找到衣服领口。
    席澍那些本以为早就忘却的记忆,却刻骨铭心烙在了灵魂中。
    他瞧着自己叹了一口气,如做过数百次般熟练地打开衣衫套到小孩身上,然后再取来厚厚长长的围巾把人下半张脸裹得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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