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真人从未在大庭广众下舞过剑,反而常年卦器不离手,时不时便要卜上一卦。旁人问他算到了什么时,他便人如其名,神秘兮兮地打哑谜:“天机不可泄露。”
在师父的潜移默化下,凌怀苏耳濡目染,也学了点卜算之道。并不精通,学得稀疏二五眼,但解解简单的卦象也不在话下。
凌怀苏下了榻,正准备去取铜钱,路过狐狸窝,突然察觉到什么,脚步一滞。
往常他一有动静,狐狸总是闻风而动,比影子反应还快。可方才他下榻走动,这家伙居然连头都未抬。
凌怀苏心生疑惑,蹲下-身,伸手戳了戳那团白毛。
一戳吓一跳,狐狸不仅浑身冰冷,还僵硬如铁石!
凌怀苏悚然一惊,连忙把它翻过来,就见白狐双眼紧闭,凌怀苏探它鼻下,微弱的气息时断时续,几乎感觉不到。
凌怀苏叫它也毫无反应,给它注入真气,却像往无底洞里投石,激不起一丝波澜。白狐气若游丝地窝在凌怀苏怀里,呼吸越来越弱,有那么一瞬间,像是死了。
死。
这个字眼冒出来的剎那,凌怀苏像被一盆冰水兜头浇到了底。
他目光涣散,手足无措了好一会,忽地自言自语呢喃:“师父……”
凌怀苏蓦地回过神。
对,他可以找师父!师父一定有办法救它!
少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外衣都顾不上穿,抱着垂死的白狐冲出木屋,拔足狂奔。
第19章 劫数
凌怀苏怀抱着白狐,一口气跑到了半山腰,才猛地想起山上还布着结界。
夜色下,半透明的屏障岿然而立,幽幽泛着白光波纹,像一面堵死了生路的墙,将他燃起没多久的希望浇成了一抔灰。
原本凌怀苏成功说服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他突破境界,总有一天能冲开结界。再说师父也不可能把他关在这里一辈子,就凭他老人家游手好闲的德行,凌怀苏不在,谁帮他带教徒弟?
他已经习惯了苦寒峰头自得其乐的日子,没想到再次站在结界面前,会是这样一番情景。
凌怀苏轻手轻脚地把浑身冰冷的狐狸放在一旁,心也跟着沉了下去,近乎生出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来。
他握紧剑柄,缓缓转头看向顶天立地的屏障,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绝处逢生,唯有全力一搏。
凌怀苏深吸一口气,横剑当前,祝邪剑刃上寒光流动,是他将真元注入的结果。
凌怀苏满心只有一个念头:“我一定要出去,救活小狐狸。”
此时心境也是背水一战,却与先前他数次拔剑时存在细微的不同。尚未待凌怀苏辨清,祝邪已然似有所感,发出躁动的嗡鸣。
而随着剑与剑主的共鸣,不由自主地,凌怀苏想起了他第一次与祝邪相遇的情景。
两年前,他参透了摇光剑法第二式,小有所成,莫问真人将这把祝邪剑赠予了他。
……那时师父说什么来着?
是了,师父说:“小望,你家境殷实,从小顺水顺风,不知世事甘苦,恐怕修行对你而言,也不过是避世消闲。但为师希望你有朝一日,能真正明白,自己执剑是为了什么。”
他执剑,是为了什么……?
人情反复,世路崎岖。万古洪流之下,再刻骨的仇恨都不过沧海一粟。
不为死,惟求生。
凌怀苏若有所悟,多日来的修为瓶颈豁然开朗。祝邪剑光大炽,剑中浮躁之意顿消,霎那间与凌怀苏心神合一,他周身充斥着前所未有的中正之气,行云流水般摆出个起手式,只觉剑随心动,意气无穷。
剑意成了!
凌怀苏毫不犹豫地抓住这一刻,挥剑而上,骤然开阔的心境合着青锋无当,他整个人化作雪亮的剑影,无坚不摧地冲向结界。
这一次,他胸口再无那样杀意滔天的郁愤,戾气荡然无存。
寒光夺目,祝邪与屏障相遇,凌怀苏下意识绷紧身躯,做好了被弹开的准备。
可料想中的推拒并未到来,原本坚硬的屏障好像软成了一汪春水,温和而坚定地接纳了利刃,剑光层层融入结界当中,水波不兴地化开了屏障。
以屏障与剑锋相触的地方为中心,结界涟漪般消失。
凌怀苏怔然片刻,不敢相信困了他数月的阻碍,居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解开了。
但他顾不上发愣,当即抱起狐狸,马不停蹄地御剑赶向摇光山主峰。
正值三更半夜,他本以为师父睡下了,没想到居所灯火通明,莫问真人坐在凉亭下,正优哉游哉地煮茶,仿佛等待多时了。
凌怀苏从未觉得莫问真人那张江湖骗子脸如此亲切过,慌忙上前:“师父……”
“莫慌。”师父气定神闲地将茶水沏入杯中,白烟袅袅,“它并无性命之虞,是在渡劫。”
“渡劫?”凌怀苏低头看了眼怀中人事不知的狐狸,“灵狐也要渡劫么?”
师父笑而不答,将热气腾腾的茶盏递到他面前,凌怀苏心急如焚,哪有闲心思饮茶。见他不肯接,师父叹了口气道:“喂给它,不是让你喝的。”
凌怀苏忙将狐狸搁在亭边美人靠上,接过茶盏,小心地掰开狐狸嘴,点了几滴进去。
这时,师父才慢悠悠呷了口茶,回答了他的问题:“浮世三千,所有生灵都有自己的劫。这小狐狸生于天地灵气,脚不沾尘,第一道劫便是入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