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靠近阵眼,前行的阻力便越大。汹涌澎湃的灵气不住地灌进阵眼,仿佛连空气都被挤占得稀薄几分。
凌怀苏被浩浩荡荡的气流裹挟着,只觉魔气与真元都被某种不明力量压制住了,手脚沉重无比,灌了铅似的。
夙雾丝毫不见慌张,她俯视着蚍蜉撼树般左突右进的凌怀苏,在山雨欲来的夜色中,女人的眼角眉梢挂上了悲悯之色,如那些面目模糊的神像如出一辙。
“傻孩子,你这又是何苦呢。”夙雾柔和地出言相劝道, “为了一群低劣卑鄙的凡人拼死拼活,难道他们会感激你么别傻了,他们只会像抹除蚩族历史那样,将你抹黑成十恶不赦的魔头。”
凌怀苏右臂一展,祝邪凭空出现在手中,横扫的剑气撞上罡风,劈开了一条短暂的真空小道。
他一边寸步挪向阵眼,一边游刃有余地提了下嘴角,不甘示弱地回呛道: “不好意思,挑唆无效。本人活到这么大,只在意过一个人的看法。”
夙雾垂着眼,忽然没头没尾地起了个话头。
“我曾经有个弟弟,你们很相像,都一样执拗天真,自以为能保护所有人。他身为蚩人,剑术却极好,很难得吧那一方的族人谁受了欺负,都来找他讨回公道。”说起旧事,夙雾那冷厉的眼中难得有了一丝温度, “……他为自己的剑取名‘立命’,他说,他要为蚩族立命,让族人都有容身之所。”
“后来,人族捉住了他,将他的手骨剁下泡酒,声称饮之能提高剑道修为,一盅卖二两银子。”夙雾的目光落在很远的地方,嘴角翘起一抹冷笑, “二两……哈,多好笑啊。”
“……”凌怀苏一声不吭地埋头跋涉着。
“凌望,我是打心眼里欣赏你这孩子,如果你当初肯乖乖听话,与我连手打开天音塔,后面的一切祸事都不会发生。”夙雾轻声道, “现在也不晚,放弃那些徒劳的抵抗吧,与我一起建立一个全新的人间,好不好我知道,你想回摇光山,想要师父师弟妹们,想和那只狐狸快快活活地浪迹四方……没问题,这些,姐姐都可以许给你。”
说话间,凌怀苏已经挪至塔前,剩下约莫五步的距离时,仿佛有无形的屏障挡住了去路,再难靠近分毫。
“是么,姐姐”凌怀苏缓了口气,吊儿郎当地叫了她一声,语带讥诮道, “等你这暴饮暴食的宝塔吞尽灵气,山水美景都成了臭水沟,我上哪浪迹四方度蜜月去”
这点距离应当足够了,凌怀苏索性在塔下站定,魔气开始在他周身涌动,在庞大的灵气下就像摇摇欲熄的烛火。
雷声轰隆而至,夙雾瞟了眼云层间隐隐的电光,摇了摇头: “你是真的不怕形神俱灭啊。”
凌怀苏遗憾道: “不巧,当了这么久魔头,对不死不灭这点最有心得体会。”
夙雾不以为然: “哦,是吗”
凌怀苏缓缓横起剑身,像千年前他曾做过的那样,两指拂过剑脊,将魔气注入祝邪剑。
祝邪沾过凌怀苏的心头血,成了一把凶煞的魔剑,与凌怀苏的隔阂也不复存在,此刻与主人气脉相连,低低地嗡鸣起来。
就在凌怀苏准备一剑劈向天音塔时,夙雾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同时,身后传来了尖啸的风声。
下一刻,凌怀苏瞳孔骤缩。
有什么自后心洞穿了前胸,剧痛漫过四肢百骸。
凌怀苏缓缓低头,看见了一根沾着血的……琴弦。
在不久之前,那根弦还极尽缱绻地缠在他腕间,总是松松垮垮的。
因为琴弦的主人怕弄疼他。
凌怀苏满脸错愕地转过头,目光与镜楚相遇。
镜楚双眼如幽潭,没有一丝光,冷眼旁观地看着凌怀苏在他面前倒下,连眨也未眨。
那是中蛊的征兆。
目睹这一变故,锁阳岭上的外勤集体傻了眼。
“大师兄……师兄!”
云幼屏奋不顾身地就要往下冲,被程延死命拽住,她形象全无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陆祺则完全呆住了,目瞪口呆地望着塔下的一站一倒的二人。
琴弦倏地收回,凌怀苏被惯性带得向前一晃,本能地抬手捂住血流不止的心口。
他在满手的滑腻中,摸到了一颗铃铛。
“说起来,魔这一点还真是可笑,致命弱点居然是心爱之人。”夙雾幽幽叹道, “一旦动心,不就把身家性命交出去么真是愚蠢至极……看,这便是下场。”
凌怀苏的力气慢慢流失,手臂脱力地垂下,染血的铃铛从他手中掉出,骨碌碌地滚远了。
夙雾唏嘘不已地摇了摇头。
她最不能理解的,便是情爱这种东西。
诸如琦伏月之辈,死心塌地地将一切双手捧到她面前,知道她的身份与野心后,居然不仅不悬崖勒马,还执意一错再错,甘愿被她夺舍。
这不是愚蠢,是什么
在她眼里,只有蚩族复兴大业才值得为之献身,只有血海深仇才值得赴汤蹈火,为了七情六欲寻死觅活,是最上不得台面的。
可惜懂这个道理的人太少了。
镜楚挣脱了神行蛊的控制,一把托起了凌怀苏,哆哆嗦嗦的手指抚过那人冰凉的脸。
没人看得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绷得死紧的肩颈线条。
另一边,天音塔就快成型了。
飞落的碎片一砖一瓦地拼凑在一起,再没什么能够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