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闭着眼睛轻轻笑了笑,再睁开时,那双眼睛里只有看不出丝毫破绽的笑意:当然,我看了一下经费预算,似乎今年拨给未来工程控制中心几个实验室的科研经费又涨了不少,估计得有百分之五十。
女人说道:百分之五十啊要我说,写预算的人还是保守了,应该给到百分之八十才对。
中年男人停顿了一会儿。
对。他说道,就该是百分之八十。陈董事,我记得你弟弟刚刚被未来工程控制中心十二号实验室录用为研究员?这可是控制中心名列前茅的实验室了,真是优秀的人才啊。
陈董事用那双保养极好的白皙纤细的手捂住了嘴,轻轻笑了起来,说道:哪有,多亏了图院长指点啊。图院长不愧是中央学院有史以来最了不起的院长。
这么说可就折煞我了。中年男人笑道。
陈董事放下了手,保持着微笑说道:这么一想,图院长想在第六区扩招,肯定也有您自己的想法和道理,我呢,学业不精,脑子也没有你们这些科学家灵活,干脆也就不掺和你们学院的事情了。下周的会议上,您会得到我的支持的。
图子楠挂断了通讯。
他脸上虚伪圆滑的笑意瞬间褪去,随即被某种刻入骨髓的疲惫所替代。
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低下头看着整座临星城。
他今年已经近百岁,但感谢当代的生物科技,他看起来依然只有四十岁左右,浑身包裹在量体剪裁的西装内,身材显得高挑、修长而精致。
他的眼睛深邃而明亮,头发浓密而有质感,只是已经有了些许银发,眼角也有了不太明显的细纹。
但即便如此,也丝毫不减他面容的英俊。那显然是一张没有用科技修饰过的脸,却比临星城不少所谓的明星都要漂亮精致得多。
或许是因为他身上那种沉寂、阴郁、稳重、如同历经千帆的气质太突出了。
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对他而言,八点似乎只是夜晚的开始,他还有很多时间去完成很多工作和任务。
可他却忽然感觉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他老了。
他不再是那个二十岁不到、精力充沛、鲜衣怒马的少年了。
那时候他体力旺盛、充满渴望,总是不知疲倦地为了理想而不断学习、不断研究、不断产出成果。
而这个世界也在不断回应他,不断激励他,不断用掌声和欢呼声来刺激他。
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在那条他所希冀的赛道上永不停歇地奔跑下去,他甚至以为,他们真的能改变这个世界。
直到他的老师、他的明灯、他的引路人满身鲜血地死在了他的面前。
直到他在柏塔这座大山面前撞得头破血流。
直到希望一次次破灭,他们亲手创造出来的自由学术组织被逼到无法生存的边缘。
直到他的挚友、他的同门名声狼藉地被送入疯人院,整个潮汐瞭望分崩离析。
直到他们一步又一步地退让、最终退无可退,坠入悬崖。
到了那时,他才突然明白,知识不是无价的,生命也不是无价的,这世界上的一切都可以用金钱买到,而这个世界上唯一有价值的也只有金钱。
这就是临星城运作的法则。
他的老师打破了这个法则,于是他的老师被宣告淘汰,而他身边那些负隅顽抗、拼死抵抗的朋友们、同僚们,也都付出了血的代价,死的死,疯的疯。
于是,他终于亲手撕碎了那个年少时的自己立下的梦想。
就像是撕碎自己的灵魂。
疼痛只是暂时的,而后便是漫长而又平静的绝望。
时间会治愈一切,绝望过后,只剩下永无止境的麻木灰烬,再无燃烧的希望。
今年的科研经费预算,十二号实验室增加百分之八十。他说道。
屋内的人工智能立刻给出了回应:好的,图院长。在总额不变的情况下,您需要缩减其他实验室的经费,请问您要现在就做出决定吗?
把那几个研究新型感染抑制剂、水下都市建造技术、乌云层磁场和非生命失控体的实验室经费等比削减。图子楠说道。
好的,图院长。十二号实验室原本的经费就很高了,增加百分之八十的额度平摊到符合条件的九个实验室上,也会带来百分之四十的经费缩减。
百分之四t十的缩减。图子楠皱起眉,一种轻微的麻痹感贯穿了他的大脑,耳畔传来蜂鸣声,他意识到自己在耳鸣。
我会向这几个实验室的带头人以及感染科医生协会解释的。他咬了咬牙,似乎是在缓解耳鸣,你照做就行。
好的,图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