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诘栩没有说话。
敌人的偃旗息鼓让阿列克谢有了胜者的自豪感,于是他瞥了一眼坐在身侧的林诘栩。
后者此刻靠在车窗上,侧过脸看着窗外的风景。冰冷的雨水落在车窗上,在他英俊年轻的面容上留下一道道流动着的影子,使他的神色晦暗不清。
不知为何,那种自豪感在这一刻忽然消失了。
阿列克谢看着林诘栩略有些苍白的脸,以及他脸上似乎淡了一些的笑容和长途奔波之后明显的倦色,抿了抿嘴唇,移开了目光。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觉得局促,或许是他话说的太难听了,不够含蓄,不够优雅,不符合家族的一贯作风。
他想着要说些什么来缓和一下略有些凝滞的气氛,林诘栩却开口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像是完全没感受到阿列克谢话语中的尖刺一样:阿列克谢阁下,你会是一个优秀的公爵的。
阿列克谢愣了一下。不知为何,他从林诘栩的目光中,看到了羡慕。
他在羡慕我?
随后,他胸口燃烧着的怒火骤然消散了,张开了嘴,嗫喏着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后来,他便与林诘栩再也没有了私下的交流。
在之后的几年里,林诘栩越爬越高,新的一轮选举中,他终于带着科学理事会一跃成为议会多数党,组建了内阁,登上了市长之位。
在那之前,他起码遭遇了两次被公众所知的袭击和一次绑架。在那次绑架中,他甚至被剁掉了所有手指,敲碎了骨头,挖掉了眼睛,一条手臂被削成骨架。
无论怎样被逼问那些把柄和黑料的原件在哪,他都一个字未泄露。
可他的敌人却投鼠忌器,在拿回把柄之前,不敢真正动手杀死他,而他深知这一点。
又或许,他的敌人只是想单纯地在这个看似羸弱、却仿佛永远也不会被击败的对手身上泄愤罢了。
当警方终于找到不成人形的他时,血早已浸透了他柔软凌乱的黑发,血肉与被染红的衬衣粘在一起,几乎找不到完好的皮肤。就连残留在地面与刑具上的血,恐怕都比他体内流淌着的要多。
在他的身边,一个又一个空针管触目惊心,肾上腺素、血管紧张素、镇静剂、神经刺激剂和乳酸林格氏液证明着他被人为刻意控制在死亡边缘的挣扎和痛苦。
阿列克谢难以想象他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明明只是那样一个看起来苍白消瘦又养尊处优的人。
他甚至能在恢复清醒的第二天,若无其事地在器械和神经药物的帮助下,用略显失真的嗓音对公众演讲。
林诘栩遍身都是义体。
没有一处是他主动更换的。
极其残忍的、刻意的折磨和过量的药物注射彻底破坏了他的神经系统,连临星城当时已经走在世界前列的前沿医学都无法治愈,后遗症严重到他下半生都必须依赖神经保护剂和止痛剂而活。
即便如此,这一切也都没有阻拦他不断向前的步伐。
阿列克谢也眼看着自己父亲对他的态度愈发改善。
一天夜里,父亲在家宴上长叹了口气,对他说道:或许当初应该和林诘栩做朋友的,他值得科罗温家族的尊敬。这条路他走得太艰难也太快了,已经得罪了太多人,我们帮不了了。若是当初能拉他一把
阿列克谢当时只是初涉政坛,他对此颇为抗拒,认为自己作为一个老牌的贵族,作为公爵继承人,沾染政治这种肮脏的东西、和政客同处一室,简直是脏污了他干净的灵魂。
因此他那时并不明白父亲的意思。
在林诘栩成为市长之后,他就与阿列克谢印象中那个用尽肮脏手段的狐狸完全不同了。他开始顶着压力推动一项项限制柏塔的法案,限制义体、加强监管、加强对第七区的基础建设,加大对上层区的税收和限制
梦想成为画家的阿列克谢不喜欢政治,但他也明白,这些政策的推动是对临星城有益的。
他逐渐也对林诘栩改观了,也有了与此人重新结交的想法。他知道,这是一个有理想、有信念的人,即便他选择的道路上布满淤泥。
但正义是目的,不是手段。
直到半年之后,林诘栩在一次公开活动中身中数枪,终于抢救无效死亡。
现场直播将他的死亡忠实记录下来,印在了无数人绝望的眼中。
像是一场针对他的复仇,更像是一次针对后来者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