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斜射而下,毕长淮的轮廓蒙上一层金,连带着蓬松的头发,麦色的皮肤都熠熠生辉起来,他转过身,眼底那汪幽泉浮出葳蕤光华。
罗泽脑中突然冒出些不切实际的画面,在一个小桥流水的江南小镇,春雨细密的屋檐底下,他穿一身长衫,要去府衙谋差,离开时转头跟他挥手。
他送他出门,他等他归来。
第08章 雁不留声
罗泽恍惚入了白日梦境,不禁摇了摇头,将这些奇怪的想法甩出去。
“怎么了?”
毕长淮看着他,罗泽却觉得那目光被阳光烤得滚烫,赶紧撇开视线。
“额,没什么。”他支支吾吾:“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住一个小区哪能没见过。”毕长淮回答得毫无破绽:“你先坐,我去给你倒杯茶。”
他招呼罗泽一声,自己走进厨房,罗泽看了一眼不带一点褶皱的沙发,屁股实在坐不下去,跟着毕长淮来到厨房门口。
“不用倒水了长淮哥,我一会儿就走。”罗泽跟他假客气。
“头一次来,总得喝口水。”
毕长淮说着,从橱柜转角处取来水壶和茶杯,倒了热水。
罗泽眉头一跳,整体橱柜是新的,锅碗瓢盆是新的,冰箱也是新的,估计冰箱里头也没东西,这么个样板间,有没有通水通电都难说,水壶居然能倒出热水?真是稀奇。
但罗泽还是装作不知情,默默向后退了两步。
稍稍离远,却又感到哪里违和,再次向厨房看去,这种违和好像来自于……
毕长淮一身笔挺的西装,和柴米油盐烟火处的不搭。
今天周日,连日理万机的罗行同学都放假了,毕长淮却穿得十分正式,这一身定制西装配上他挺拔的身材,若说是去卖保险,未免有些浪费,更像是要出门谈一个小目标的生意。
又或者,是打算跟谁约会去?
骚包,罗泽在心里骂了句。
毕长淮哪里猜得到他心里想些什么,端着两个茶杯向他走来,礼貌微笑:“喝茶。”
罗泽点头致谢,接过茶杯……竟然是官窑的。
他都能算出这茶杯是哪个朝代的,可就算不出面前这人生辰几何。
“好香啊,这是什么茶?”罗泽跟他寒暄。
“云南小山茶。”
“云南,长淮哥经常去云南?”
“前些年做生意经常去。”
“长淮哥做什么生意?”
“玉石生意。”
“哦,伯父伯母呢?也在云南?”
“嗯,他们喜欢住那儿。”
“嫂子呢?上班去了?”
……
毕长淮表情有一丝微妙,停顿了一会儿,略尴尬地笑道:“没嫂子呢。”
罗泽:“怎么会,长淮哥你一表人才的,肯定是挑花眼了吧。”
毕长淮抿了口茶,某种克制的情绪在他眸中一闪而过,抬眼一如既往地平和:“一个人习惯了。”
罗泽便哑住,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心口忽然生出酸涩,拆不开抓不住,一会儿又莫名消失了。
遂战略性喝茶,不再提这茬。
“我听我妈说,我小时候在后山坟地里走丢过,还是长淮哥你把我背回家的呢。”
“嗯。”毕长淮的语气不咸不淡:“拆迁之前城中村那片好多乱坟岗,经常鬼打墙,别说小孩子了,大人从那儿走都很容易绕进去,我确实背孩子出来过,都吓得发烧说胡话了,原来是你呀。”
“是啊,你看多巧,小时候我们就住一片儿,现在又住一个小区。”罗泽没话找话。
“谁叫这片儿是拆迁安置小区。”
“……”也对。
罗泽:“安置区条件还差了些,旁边都是菜市场,人多又吵闹,好一点的商务街都得打车去,长淮哥怎么不去新区那边买房,楼盘临河,风景很不错。”
言外之意,有钱人是不会把老房子装修成这样,有种给洗脚盆子镶金边的感觉。
“懒得挪窝,在哪儿不是住,更何况,对老房子有感情了。”毕长淮看着杯中浮沉的叶片,声音轻飘飘的。
罗泽明明听懂了,却又觉得似懂非懂,刚刚消失的心酸又泛上来,他呆呆看着毕长淮,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也不知道毕长淮为何脉脉看着他似老友,却又礼貌地拒人千里之外。
罗泽咬了咬唇,还是没提两人拜把子那件事,他的废话储量已经耗尽,觉得自己再不走,毕长淮就该抬起手腕看表了。
罗泽小心翼翼将官窑放在桌上:“啊,差点忘记了,我妈还等着我教她直播呢,该回去了。”
毕长淮也不留他,只是面带疑惑:“直播?”
“是啊,长淮哥应该很少刷短视频,很少看直播吧。”
“偶尔也会。”
“可以看看,挺解闷儿的。”
毕长淮送罗泽去门口,罗泽走下楼梯,礼貌地转身跟他告别:“长淮哥不必送了。”
长淮哥哪里有送他,长淮哥只是站在门框里微笑地注视着他,带着些不明所以的欣慰,就像看着自家出门游学的顽童。
罗泽脑中再次浮现屋檐下两人挥别的一幕,他觉得那一幕,好似发生过千千万万次。
拆解不掉心中汹涌的情绪,突然感到狼狈,头也不回飞奔下楼梯。
“真是见鬼了。”
他心神不宁,搓着身上的鸡皮疙瘩,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罗判官一身清明日月可鉴,竟还有没了结的尘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