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微微抬着,像是请君入瓮的渔夫,大力收网。
第7章 见端倪
三伏前后是伏汛期,江河水位急剧上涨、持续较久,蚊虫蚁叮人毒辣。
罗敷“啪”一下拍在自己的小臂上,清脆的巴掌声,唤回季庭柯的注意力。
一抹血迹、一具虫尸。
男人没什么反应,嘴唇抿成直线。只是,这一次、重新回到灶台的动作有些晃,额间汗涔涔。
门外,日常在后儿坪附近转悠的外卖小哥敲敲移门、叫催单。
季庭柯抬头,又是冰冷的一眼。
他说:“今天的鱼不新鲜。”
“这一单,不接。”
他说这一句的时候,罗敷恰好在拧大水龙头、冲洗案板。
她好似什么都没听见,一手拨着垂下的发丝。
一滴水,甩进了眼睛里。
当天中午,季庭柯并没有宿在店里午休,而是拐道儿、去了后儿坪巷口的水果店。
罗敷往颈间晾了块浸湿的冷毛巾。她蹲在“鱼加面”店门口咬盐水冰棍儿,含不进的津液残留在唇边,眯眼盯着对面的鳊鱼摊。
晌午日头烈。鱼大多收都回去了,外头只剩没关的供氧机微弱地轰鸣,压不住内里纠缠火热、情到深处一声低吼。
罗敷耐心地等,像伺杀猎物的花豹,在那一声高亢、尖锐的释放音之前,她猛地冲上去,波楞盖顶了把门——
“开门。”
“他妈的——谁啊?”
罗敷遥遥望着季庭柯走两步、刻意顿错几秒的背影,淡漠地哼出一声:“扫 黄。”
棚屋里交合的男女匆匆分开,套上衣服、半拖着鞋,赤裸的脚后跟在地上滚几圈儿。仿佛能听到皮肉蘸连,在炎热夏季、芡拉出的银丝。
他们欲求不满、来势汹汹。
临了开门时,罗敷却没了影子。
张穗冲着下水道口,狠狠啐了一口。她冲向半掩着的鱼加面馆门口,脏话在舌尖都滚了一圈儿:
“乃格兰货的(欠揍货),一天到晚鬼搁倒(不干好事),不去跟着你相好的出去,在这里假迷三道的——”
一条窄巷之隔,罗敷半靠在移门上。
她没有恼,倒是半曲着腿、把季庭柯午睡横放的长凳勾了过来。
相好的?
指,季庭柯么?
他倒是试探她,想让她跟上去。
她偏不如他的意。
*
后儿坪巷口的水果店,老板姓孙。只因小时候生了一场病、得了脑积水,头生得阔而四方,向来又比别人大一圈,邻里一般叫他:“孙大头”。
水果店门口斜西北角的方向,立了个工业大风扇。细长、扭曲的扇叶没命地股,风扇被设置成“摇头”模式,孙大头多次、反复地拎着 t 恤被汗浸湿的部分——
他追着风赶,死犟着不肯定了风吹,说是那样:
“水果吹不着、坏得更快。”
当着季庭柯的面,孙大头一面追着风追,一面抽出一手,指着角落里、摆得方正的礼盒:
他说:“自己吃,就拿门口的瓜、绳上上吊的蕉,都是边卖边送。”
“家里,有隰县运来的玉露香梨,绿皮白瓤、脆甜清口,拿来送礼体面。”
孙大头觉着自己说得够明白了,却半晌没个声儿回。
他疑惑地一挑头——
季庭柯足有半张脸都藏在悬着的半打香蕉之后,不知往巷东望些什么、听没听漏。
大头急了,顺着季庭柯的目光:
“咦耶呀,坐底(一开始)就看看看——那小娘比别家的白点、腰细点还是屁股大点?”
又压低声音,轻轻地抱怨了句“不沾弦”(靠不住事)。
季庭柯收回了目光。他的指腹压上香梨礼盒的手提塑带,并没有解释、也没有同对方计较:
“就拿这个。”
等结完账、再抬头时,罗敷已经一头钻进了店里。
张穗湿着发、不停扯着衣服,倚在门口骂开了花。
她不会跟过来了——
季庭柯心里稍稍松懈。
定猛地来,一股拧巴的劲儿卸了。闷不吭声地踩着沙地,吸了长长的一口气。
漫街长巷的夏日光景里,他一路向南、向南。
直到远处的煤山初见形状,路侧呈现倾颓景象。季庭柯在一间老旧的院落前停下。两边白底黑字、半脱落的牌匾:
煤一中家属院。
莹蓝的玻璃、街口的小卖部、属于重钢子弟午后的疯跑。
季庭柯眯眼瞧着。他候了半天、分辨了十来分钟,终于伸出长臂、松松拦住个小子。
小少年一身的汗,急刹着、险些要绊倒,一句学舌来的“我操”刚要爆出来,被季庭柯暗含警告的眼神盯住,逼着他咽了回去。
眼前的男人肩宽、身量高,俯身时遮住一片阴翳:
“郝响,你妈妈呢?”
拢共这么大点地方,连跑上楼都省得。十多岁的孩子反应过来,一扯嗓子、急赤白脸地冲楼上喊了一句:
“妈——季大哥来了!”
而后,他的脑门上被赏了颗爆粟。
季庭柯没有留情面、没有收住力道。他故意叫对方吃痛,随即淡淡地斥:
“你叫错辈份了。”
“该叫叔叔。”
郝响不依,他一手捂着头,另一手、主动将梨接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