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
罗敷刚睡醒。素着巴掌大的脸,下巴尖尖地戳在衣领正中,没束到皮筋里的鬓发乱翘,气息也柔和几分。
她也说:“早”。
撇过眼去,并没有和陈可蒂计较昨天的乌龙。
“退房吧。”
陈可蒂放下茶瓶,烫过的指尖捏着耳朵,她愣愣地站在原地。
“这么早啊…就来。”
她的眼角余光瞟到,那看上去冷热不进的女房客,指尖攥着房卡,眼睛却盯着自己那间、未来得及关上门的小室。
她的目光落在房间正中,前方供着两只苹果的佛堂之上。
龛里奉了一尊闭目的像。美须髯、配长刀。
“你也…拜关二爷?”
陈可蒂正在操作、给对方退回押金。她并没有注意到这个“也”字,随口应着:
“这叫关帝圣君,迦蓝菩萨。在西山当地,关二爷又是'傩神',死后自当成鬼雄。傩神老爷——杀瘟神呐。”
罗敷笑了笑,不知是没信,还是联想到什么、被对方夸大其词的语气感染到。
她拎着行李,长发束成一个高高的马尾——
比来时更利落。
依旧是一个人、一杆枪。
在走下“可蒂”酒店最后一个台阶时,陈可蒂忽然追出来。
她手里抓着只苹果、不太自然地塞到罗敷掌心里。
“这是供果,很好的。路上吃。”
罗敷抛了抛苹果。她想到季庭柯曾经敷衍地、给迦蓝菩萨上的那三根烟。
嘴角顺势勾了勾:“谢了。”
*
陈可蒂给的那颗苹果,在半小时后、被罗敷带到了高铁站。她一直捏在手心里盘着、期间也去冲过水——上面的蜡油都快被糟践没了。
后来,那颗苹果又被女人带上了高铁。
她来西山时,是在一个周五,雷暴天,雷击得半个后儿坪都跳了闸。
她走的这一天,是周一、又是个艳阳天。
高铁上冷气很足,沉稳的女声播报:女士们,先生们,欢迎乘坐 g***号高铁列车。
罗敷绕过出差的上班族、出游的老人,她的座位、窝在靠窗的最里侧。
未出西山,周围还是有些拗的口音萦绕。
什么“早来”、“长圆无论如何”、“咿呀耶表示惊讶的语气词”。
所有人都垂着脑袋,盯着巴掌大的荧蓝屏幕。
不是罗敷不想看手机——
高铁刚运行、她的网速不佳,数据网那一栏始终囫囵着、转了大半天。
罗敷重启手机、恢复网速是在半小时之后。
早七点,她终于滑开手机。
在临出西山的边缘,在同城热议里,敏锐地捕捉到一条新上的、讨论度愈发暴涨的新闻:
很会起名。
盛泰瞒报——安全工程师逍遥在外,揭露家庭工坊其中密辛
罗敷敢肯定,在前一晚,甚至是自己上这列高铁前、发车前,这条所谓的新闻报道,都没有剖露的蛛丝马迹。
它像是为了避开她,专程等着她先一步离开西山一样。
其中,证据凿凿。
借着爆炸事故余威未消——盛泰轻合金工厂中,有多名工友联合上书,力证該工厂在生产制造方面多有不当之处:譬如未尽到提醒防护责任,导致多名工人确患尘肺。其股权所有者在事发后规避风险、逃避责任、钻法律的空子。千方百计,多管齐下,未曾给予任何赔偿、治疗费用。
这是其一。
其二——
据知情人曝光——盛泰轻合金工厂出现影响如此恶劣的爆炸事故,其安全工程师未曾受到任何波及。只因其与盛泰实际控股人季淮山为父子关系,桩桩件件,直指:
季淮山与季庭柯。
报道里说的都对。
只是隐去了,最重要的、也是罗敷前往西山以来一直调查的,郝国平那一环。
那最重要的一环,被人护住了。
罗敷眼睛有点发酸。
她移开目光,咬了第一口苹果。
不知道陈可蒂什么时候买的——果肉已经放到发软,最表层染了一层香灰味,越往里越涩。
它仿佛被迦蓝菩萨吸干了汁水,到她手上时,只剩个干瘪的躯壳。
但罗敷还是吃完了一整个。
仅剩的果核放在手边、她沾着汁液的指尖点着手机,播出那个熟悉的号码——
无人接听。
又翻出微信聊天界面,手有些不稳地、打出一行字。
“这也是你的计划之一吗?”
她发不出去。
回应罗敷的,是一个红色、戳目的感叹号。
季庭柯把她拉黑了。
刚吃下去的那颗苹果在胃里翻江倒海。胃酸、牙酸一同涌上来,罗敷发出巨大的、一声干呕。
她匆匆撑开了高铁上的清洁袋。
在她低头的瞬间,大脑皮层充血的不适感、晕眩感涌上来,她当真吐了一口苹果的残渣。
有列车员过来,低声慰问。
罗敷只说:“我要下车。”
人声很杂。
都砌在耳边,罗敷听到有人慌乱、有人镇定,有人很官方地:
“下一站到站时间在十分钟之后”
“您可以提前下车”
“女士,您有哪里不舒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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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西山,当地网信办、市场及所有相关人员,同样乱成了一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