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望不到头的巷道,抬不完的溜槽,还有乱丢的、几乎和泥地融为一体的胶靴。
爆破后炸开的土地,一叠土层、一叠石层、一叠煤层。除开巨型开采机以外,还有曾经、无数对着毫无还手之力的土地运作、挖掘的巨型器械。
罗敷看到了几十、上百辆的重型机械车——
二十年过去,除了腐朽、生锈外,这些车的轮子、零件尽数被卸走倒卖,只剩下“之”字型遗留的工作路径。
这也是罗敷第一次知道,原来煤未开采的时候:不是简单的块状、或是粉末状。
用专业术语的话来说,应该叫层状。
她站在地面,看着地表下、顶板附近的煤层,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工人如何用采煤机收割煤炭、落到运输溜子里,再通过皮带运回地面。
在上个世纪,即便不是黑煤窑、即便是在正规的矿井下,矿代表的也是纠纷集结地,是犯罪滋生的角斗场。
因而,在入矿井口、搭建的厂区里,罗敷看到了成片的鲜红标语。
譬如:
树立安全发展理念
坚持人民利益至上
生产安全放在首要位置
等等。
那片标语的正下方,就是二十年前、当地用来下立井的罐笼:
罐笼的工作原理,是由电动机带动机械臂,沿着固定的轨道上下运动。
罗敷绞尽脑汁,把它想象成一个简易、破旧的电梯。
可惜二十年过去,提供电力的电动机早就不运作了。
而后,他们在那罐笼内,发现了几只清晰、较新的脚印。
显而易见地,有人提前踩过点。
季庭柯的手机是在这一刻响起的,他的目光从罗敷、汪工面上掠过,而后、滑动了接听键:
另一端,季淮山的信号似乎很不好,他的音色被断断续续的电杂音扰乱,只听见一句。
他对季庭柯说:“我在矿井下面等你。”
井口幽幽地窜着风,带着中年男人说话的回音,轻轻地扑上来。
设备运行的不稳定性,让季庭柯意识到,对方没有使用在矿下巡检工作时常用的防爆手机。
季淮山,将电子产品大剌剌地带入到了充满隐患的矿下。
男人在电话另一端,挑衅般地笑:
“怕了?”
季庭柯静默了片刻。
他什么也没说地,拿起了那只帽头灯,戴在头上、挂断了电话。
最后,季庭柯是通过罐笼边的通风天井,一点一点地爬下去的。
越靠近井下,空气流通的速度就越慢。
季庭柯能感觉到,自己扶着天井铁栏杆的手被握住。
罗敷的手心里都是汗,她动了两下嘴,最后化成简略、浓缩的两个字:
小心。
季庭柯也说不清,自己当下是什么心理。
他回握了回去,指尖捏了一下罗敷的掌心。
“好。”
而后,他整个人,一下跃进了黑暗中。
越走越深,直到那一小簇帽头灯上的光、完全消失不见。
罗敷维持跪趴的姿势很久。
直到听到后面细碎的动静,她不再伏在地面,转而问身后的汪工
怀着一丝侥幸心理地:
她问:“按照规定,这样的矿井、一定会有逃生通道,对吗?”
汪工还在检查那一堆铅酸矿灯中,有没有一两个残余能用的。
听到这一句,他抬头,有些讽刺地笑了笑。
“是啊。”
“只不过,在这儿——这里、钼矿的应急通道。当年,压根儿没修完。”
罗敷愣在了原地。
汪工拍了拍掌心的灰,目光对上罗敷的:
“二十年前的事故,多数人没能跑出来,也是为的这个——钼矿里的逃生通道,只修了一半。”
他笑了笑,忍不住用手背擦擦迷了的眼。
“通道只有半截,再往上爬、就是砌死的墙。”
能有多绝望呢?
给你希望、又给你当头一棒。
那条烂尾的逃生通道,在汪德霖的账本上,是一笔顾头不顾腚的混账。
在当年、后续的追责中,也是被狠记的一功。
随着汪工的话音落下,罗敷的脸、“唰”地一下漆满了白。
另一端,汪工并没有找到能用的铅酸矿灯。
男人愤恨地、胡踹了一脚那堆破铜烂铁。
季庭柯爬下去的那口天井静悄悄地,没个信儿、也没有任何动静。
汪工不清楚下面什么情况。
他显然忍了很久。直到实在等不下去了——
他一只脚试探地、游在通风天井周边徘徊。
他问罗敷:
“你下不下?”
女人摇了摇头。
她的手里,也拿着一只被汪工踹烂的铅酸矿灯。
然而,也只在汪工转身、要去拿安全帽的一瞬:
罗敷突然暴起,发狠地、横扫了对方一腿。
汪工没站稳,左脚踩右脚、猛地往前一扑。
罗敷紧随其后、她双膝向下折、猛地跪到了男人的背上。
汪工被杵得叫也叫不出来,痛得张大了嘴。
罗敷的膝盖顶着对方腰后的骨头。狠命地、将汪工往地上压。
手里的铅酸矿灯,狠狠地一敲:
她故技重施,只是这一次,瞄准的是汪工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