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母亲给她的最后一个吻。
唐仲樱知道母亲急于改变自己的处境,父亲在国内还有一个家,而那个家的小孩,才能和父亲光明正大地拍一张全家福,作为模范家庭的范本登在杂志上。对于这一点,叶申很是羡慕。唐季杉出生后,他们四个人拍了张全家福。这张全家福母亲夹在手提包里,每次出门随身携带着,直到那场车祸把它和母亲一同烧成灰烬。
几个小时后,唐仲樱和唐季杉被通知前往医院,后来又辗转到了派出所。这对姐弟在48小时之内接受了此生最多的同情眼神。
“父母都不在了,这两个小孩以后怎么办……”
“那个女人也太狠,同归于尽的事情也想得出来……”
“据说是调查了很久,总算是把小三一家的联系方式调查出来了,直接约回国的……”
“男的也在车上……”
在众人的议论纷纷种,唐仲樱脑子一片空白,只是紧紧抓住唐季杉的手。她和弟弟在派出所等了整整一晚,等待着亲属来把他们接走。
最后出现的不是爷爷,而是外婆。
在外婆的带领下,姐弟俩回到了这个母亲曾经生活过的潮湿小镇。
“阿樱,阿弟,外婆不会饿着你们的。”这是回到家之后,外婆和姐弟俩说的第一句话。
唐仲樱怎么也想不明白,那场离奇的车祸是如何发生的。母亲和父亲,还有父亲的另一位妻子在车祸中丧生。同样离世的,据说还有唐仲樱素未谋面的两位兄弟,一个就是排在她前面的“伯槐”,另一个是排在她后面的“叔榕”,也就是那天早上问她要糖吃的男孩子。
“怎么搞的,怎么五个人会坐到同一辆车上去。还是那个女人开的车,她为什么要开车。自己的小孩也在车上啊,心那么狠吗……”外婆一个人的时候偶尔唠叨过。
唐仲樱也解释不清秦月、叶申和唐伊川三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总之她和唐季杉因为想看动画片而没去赴约,成了唯二的幸存者。
唐仲樱一夜未眠。来到外婆家之后,她患上了失眠的毛病,经常整夜整夜不睡觉。第二天一早,她昏昏沉沉地起来,准备和弟弟一起去上学。
“阿樱,遇到陌生人不要讲话,下午放学了带着阿弟直接回家。”外婆在唐仲樱出门前再一次叮嘱。
唐仲樱牵着唐季杉的手,只轻轻回复一句:“晓得了。”
外婆坐在轮椅上继续唠叨:“做女孩子就是要清高一点有骨气一点,不要谁跟你聊天都接话!少让那些轻骨头的人招惹上。”
这相同的话外婆已经来来回回说了无数遍,但最近重复频率又提高了,总是向唐仲樱强调上学放学路上不要理会陌生人。唐仲樱想,若不是腿脚不好,外婆恐怕是每天上学放学都想亲自护送这对姐弟。
唐仲樱隐隐感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前几天她听见外婆接电话,似乎是有什么人想见一见她和弟弟,但被外婆一口回绝。外婆和母亲不一样,母亲温顺柔和,外婆却很有些铮铮铁骨。她管唐仲樱的母亲叫“你那个妈妈”,从来不说“我女儿”。从某种意义上说,外婆对母亲很失望。外婆嫌母亲没有“堂堂正正”,所以在十三岁的唐仲樱面前反复渲染,要求她必须行为端正。
变故突如其来,父母的离世彻底把唐仲樱和唐季杉困在了这座小城。天气已经变冷,她和唐季杉并没有带回冬天的衣服,只好由一名远房阿姨带着在县城的小商场买了几套。穿上以后照镜子,太丑了,还土,她不忍心再看自己第二眼。
唐仲樱打开糖罐子,里面的太妃糖只剩下一半。她拿出一颗给唐季杉,一颗自己拿着。唐季杉拿到太妃糖,立马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等走到门口,他已经意犹未尽地吃完了。当时满满当当地带回两大罐,八个月后只剩小半罐。每次从糖罐子里拿糖,唐仲樱的心就会落空一块。她想,自己大概是回不了温哥华了。唐季杉才八岁,还不懂得延迟满足,但唐仲樱已经懂了。她把那颗糖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外侧的小口袋里,准备午休的时间拿出来吃一颗。
她想起第一次带着弟弟来这个小镇的学校报道。她上六年级,弟弟上一年级。在这里上学,意味着将在这里长住。学校是老校区翻修的,听外婆说,母亲小时候上的也是这个学校。唐仲樱有一种恍惚的感觉,她觉得自己的人生与母亲的人生在这里重叠了。这个学校与她在里士满上的学校完全是天壤之别,一到雨季,整个操场都被浸泡在雨水之中,所有的户外课全部改成在教室里自习。唐仲樱想,母亲是否也是因为害怕这样的贫穷,所以选择了不光彩但富足的人生。
“你们的名字有什么特殊意义吗?你叫仲樱,他叫季杉。”负责办理入学手续的年轻女老师饶有兴趣地问。
唐季杉回国八个月,中文还是稀碎。原因是他平时只和唐仲樱说话,并不理会其他人。听到女老师的问题,他望向了自己的姐姐。唐仲樱接过课本,先把弟弟的那部分装进他的书包,再整理自己的那部分。
“没什么特殊的意义,就是按照伯仲叔季排下来的。”
女老师又问:“那你们是老二和老四吗?老大和老三呢?伯和叔呢?”
唐仲樱没有说话。她不知道如何向外人解释这过去的八个月,也不知道如何用一两句话概括自己十三岁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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