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早在那个金花漫天、鼓乐齐鸣的清晨,白薇就已经筹谋着要离开他了。
“是的。”白薇不打算隐瞒。她已做好了接受盘问的准备,譬如她为何去到了马戏团,再譬如她是否在筹谋着什么,她甚至已经为那夜她的强吻想好了托词。
她摩拳擦掌,就等诺兰发问。
谁知,诺兰开口问的却是白薇意想不到的问题。
他曲肘靠着车厢的窗子,很认真地问:“你不喜欢鸟居吗?”
白薇愣了愣:“喜欢的,我很喜欢鸟居。”
“那么你不喜欢黑莓?”他又问。
白薇不知他要做什么,于是实话实说:“黑莓很可爱,我怎么会讨厌它呢?”
“车夫呢?”
“我也喜欢车夫。”
话音刚落,驾驶座上的车夫欢快地甩了甩缰绳,毫不掩饰他因白薇那番回答而愉悦的心情。
诺兰却在听到她的回答后沉默了下来。他看向白薇,神色莫辨,欲言又止。
白薇离开鸟居,那么必然是有什么不合她的心意。
她喜欢鸟居、车夫,也不讨厌吵吵嚷嚷的黑莓,那么令她不满意的还能是谁呢?
鸟居里统共只有寥寥几人,诺兰很难不进行自我检讨。
然而还未等他检讨出什么,马车已停在了查令街58号门口。
白薇正襟危坐,不明白诺兰为何是这副郁结的神色。
“到了。”她望了望车窗外,又悄悄瞥了眼诺兰,“谢谢你送我回来。”
夜里的雪越下越大,风呼呼地吹着,冷冽且刺骨。
“我送你到门口。”诺兰说。他下了马车,撑开一把大伞,将他们二人笼在伞下。马车与大门还有一段距离,他还能再与她待上一会儿。
可惜这段路短得可怜,很快就到了尽头。
诺兰站在石阶下,撑着伞看白薇提着裙子往大门走去。
白薇走到了大门的石檐下,忽然停了脚步,转过身来望向诺兰。他站在原地,仰着头看她。
“诺兰。”白薇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今夜很愉快,谢谢。”
说完了,她却依然站着不动。她在等他说话,她知道,他应是有话想对她说的。
诺兰望着石阶上亭亭玉立的姑娘,不禁又走了神。她似乎成长了一些,原本眉宇间残存的稚气如今已褪得干干净净,乌黑的短发衬得她更加利落灵动。她潋滟的黑眸脉脉地望着他,像东国最温柔的风,又似多伦最缠绵的雨。
诺兰突然觉得耳膜有些鼓噪,杂乱无章的心跳传入他的耳中,闹得他无法思考。
这一次,失控的心跳不是白薇的,而是他自己的。
“诺兰?”白薇又唤了他一声。
诺兰回魂,下意识便说:“以后我还能来找你吗?”
白薇忍俊不禁:“没有人拦你。”
诺兰又说:“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什么?”
“不要再不辞而别了,好吗?”顿了顿,诺兰软了语气,“如果实在想走,请告诉我一声吧。”
这一次有先知书指引,又有蝴蝶带路,那么下一次呢?他又能去哪里找她?
雪落下来,堆满了诺兰的伞,可他毫无所觉,雕塑般站在原地,耐心又忐忑地等着她的答案。
“好。”白薇望着他的眼,“我答应你。”
“诺兰,晚安。”
“晚安。”
诺兰目送着白薇走进大门,直到大门合上,他才收回了目光。
车夫安静地坐在驾驶座上,冲着诺兰展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纸片人的情绪从来不加掩饰,快乐与忧伤一向简单而分明。
他望着诺兰,亮晶晶的眼里流露着由衷的喜悦和祝福。
诺兰长长吐出一口气。他万分庆幸今夜他带着的是车夫而不是黑莓,如果是黑莓,这时候一定会叽叽喳喳叫得他头疼。
诺兰垂着头站了一会,忽然兀自笑了起来。胸腔里忐忑而又甜蜜的悸动令他感到新奇,但他喜欢这种感觉,仿佛枯木般的躯体重新焕发了生机。
他拥有无尽的生命,每一个日夜于他而言并无不同,但现在,他开始期盼明天。
刚刚他已得了白薇的首肯,明天一早,他就可以来找她。
只这么一想,诺兰的心情便好了起来。他想着明日的安排,缓步向马车走去。就在他即将踏上车厢时,他的动作微一顿,松快的神色瞬间褪去。
风雪交加的夜里,有一道声音夹杂其中,细微却极为突兀。
“我来赶车。”诺兰对车夫说。
车夫茫然地看了看他,接着听话地跳下驾驶座,钻进了车厢。
诺兰坐上驾驶座,压低帽子,抖了抖缰绳。他漫不经心地赶着车,却凝神听着周遭的动静。
如果他没有听错,那道声音从松胡广场开始便尾随着白薇和他,直到刚刚白薇进入房子,声音的主人露出了些微破绽,这才让他逮了个正着。
马车经过查令街的某个街角时,突然停住。只一瞬息的功夫,驾驶座上已不见诺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