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温半夏让季天冬睡沙发床前也有过迟疑,因为客厅的那个角落摆放着三人的遗像……虽然离沙发有一段距离,但对于大部分人而言,确实有点忌讳。
毕竟大晚上的面对陌生人的遗像,心里确实容易发毛。
因这事,温半夏还特意询问了季天冬的意见。如果对方真的在意此事,温半夏会另作安排。
但可能是季天冬初生牛犊不怕虎,温半夏话还未说完,便被季天冬摇头打断,他满不在乎地表示不要紧。
别说遗像与沙发的距离比较远,就算面对面摆着,季天冬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眼也不会眨一下,更别提心生惧意了。
对他而言,活人才比死人可怕千万倍!
还记得以前有一次,那个男人又酗酒归家,横竖看季天冬不顺眼,又开始动手对其发泄心中的怒气与怨恨。
大部分时候季天冬都会默默忍过去,然而那一次,不知是男人喝多了酒还是什么?下手极重,简直是要把季天冬往死里打。
尚且年幼的季天冬怕被男人不知轻重地打死,找到机会,拔腿便跑出了家门。
当时夜深人静,每户人家都紧闭家门,季天冬也没地方去,不知为何竟想起了早逝的母亲。
他乘着夜色跌跌撞撞地爬上了山,走到了母亲与奶奶的坟墓前。
两座坟墓左右相邻。
村子里的坟墓一般是一个挨着一个,周围还有许多其他季天冬不认识的人的坟墓。
但不知为何,当时季天冬望着满山的坟墓石碑,心中竟未生出丝毫害怕之意,反而有些莫名的安心。
毕竟,待在这,不会有人突然冒出来把他往死里揍……
那一夜的最后,季天冬年幼熬不住,靠在母亲和奶奶的坟前睡了一整晚。直到天亮,趁男人不在家,这才偷偷溜了回去。
后面又有好几次,季天冬每每都径直往山上跑,就算呆坐着什么也不干,心中也分外安宁。
季天冬从不惧鬼神,只害怕他面对那无情的拳脚与巴掌,却无丝毫反抗之力。
温半夏当时不知道季天冬这一经历,怎么也不放心,最终季天冬轻描淡写地说了两句,以示自己并不是故作坚强,是真不介意与害怕!
谁知温半夏听季天冬这么一说,当即怒气迸发,破口大骂!
当然,这怒火并不是对季天冬,而是对季天冬那个猪狗不如,不配为人的生父!
哪有把孩子生下却放任不管的?
不教养也就算了,竟然还对孩子动手,非打即骂……简直恶心到了极致!温半夏就没见过如此恶心的人!就应该立刻把他抓进去坐牢,关个十年八年,关到死!
那一次,温半夏骂得极其难听。
季天冬则在一旁默默听着,面对温半夏的愤怒,竟缓缓勾起了嘴角。
明明对方是在怒骂他的生身父亲,但季天冬望着对方被气得涨红的脸,心中却蓦然有一股暖流划过,酸酸胀胀的,十分温暖。
他知道,对方是在关心自己,为他打抱不平!
要不然,温半夏何必如此愤慨,感同身受般地浪费口水,去辱骂一个素不相识之人。
那一天,季天冬头一次体会到了被人维护的幸福感觉,真的很令人着迷。
温半夏那张怒气冲冲,格外生动的漂亮脸庞,也深深地刻在了季天冬脑海,无法忘怀。
这是因他而产生的情绪!
自那以后,季天冬单方面地把温半夏当成了最好的朋友,将其放在了心尖上!
季天冬暗自下定决心,如果对方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他必将万死不辞!
*
话转回来,季天冬不在三角巷长大。作为刚来三角巷不久的新人,季天冬并不知晓这一惯例习俗。
此时此刻,他的心底充满了愧疚与歉意,不由对着遗像低声道歉。
既然将相片上的人影看清楚了,季天冬也缓缓低下头,收回视线。
随着脑袋底下,他不由看见了身前半步的案台,上方摆放着新鲜的水果与鲜花,那是温半夏每日悉心准备的贡品。
案台正中央则摆着一个精致好看的香炉,里面有香灰残留。旁边则整整齐齐地码着一堆香火与香烛。
季天冬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指微动,心下犹豫。
他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放弃了心底的那一念头。
虽然他只是单纯地打算给三位长辈上炷香以示尊重,并未有其他想法与念头,但温半夏这个主人家不在,他也不好自作主张,私下做这等僭越之事……这不礼貌且不合规矩!
等以后有机会再亲自买些香火水果前来上供吧!这样更加诚心。季天冬暗自想道。
既然放弃了上香这一打算,季天冬也不好在此处久待,他缓缓收回视线,朝遗像微微颔首道别。
途径窗户之时,他不由抬头瞥向窗外。入目只见黑漆漆的夜色,以及陷入深眠的小院。
季天冬怔愣地注视片刻后,才缓步回到沙发旁。
他抬手抚上柔软的沙发,低头凝视着自己这几日夜夜相对的“床铺”。今天是他能睡在这的最后一晚了。
离别在即,季天冬心中略有几分惆怅。
他望着眼前这整洁柔软的沙发床,此时此刻,竟显得熟悉而又陌生。
他手指缓缓拂过沙发表面,像是想将这一刻的触感留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