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至清从前学戏时打下的好身体底子早就被黎晗的水牢给毁了,被穆谦大半个身子压在身上,黎至清颇有些吃力,但还是好脾气地陪着穆谦把戏做全,直到把人送到送进卧房,黎至清才没好气道:
“殿下,这里没外人了,您已经占了黎某一路便宜,差不多得了。”
黎至清所谓的占便宜乃是指他驮了穆谦一路,可落到穆谦耳朵里就不是这个意思了。穆谦自觉吃了人豆腐,站直身子时,一双星眸闪着光,深色清明,嘴角还挂着一抹餍足的笑意。
“本王就知道至清还是向着本王的。”穆谦说着,立马坐在书桌前,正要写字,却发现数月不在,砚台已清洗干净,并无半点余墨。若放在刚认识那会儿,磨墨的事,穆谦是决计不会让黎至清做的,现在穆谦仗着两人已经相熟,便厚着脸皮,大着胆子,抬头略显委屈地瞧了一眼至清,然后又看了看砚台,软语道:“至清……”
黎至清见不得穆谦可怜兮兮地装相,认命般走上前去,取了砚滴换上清水,注于砚面少许,继而自墨匣拣出一块徽州墨,重按轻推起来,不一会儿便有浓淡得宜的墨汁研好。
“殿下要写什么?”
穆谦拿着狼毫在手上转了一圈,继而置于砚中饱饮浓墨,却未着急落笔,直接把狼毫放在鼻尖轻轻一嗅,而后在嘴角抿起一丝促狭的笑意。
“难怪今日的墨这般香,原来是出自美人之手!”
若是一年前,黎至清定然气得涨红了脸,然后骂一句“有伤风化”,可现在早就被穆谦磨得没了脾气,不咸不淡地接上一句,“古有书法大家,因着太过全神贯注,以烧饼蘸墨佐餐,黎某一直存疑,如今瞧了殿下的模样,这才信了几分。既然墨香,殿下不妨学了古人,尝一尝滋味,也给咱们解解惑!”
“哎呦呦,不得了,早知道就不让至清去北境了,都跟着那群兵痞子学坏了!”
黎至清横他一眼,“北境又不是你带黎某去的!”
“是是是,不是本王,是肖沉戟!那厮要人都要到本王眼前了!怎么肖家各个都跟本王过不去!”穆谦故作不满地絮絮叨叨,一边啰嗦一边落笔,一封书信一蹴而就,然后递给了黎至清,“方才你不是问本王要写什么,喏,这个。”
黎至清接过一瞧,原来是一封聘任他为王府西席的帖子,顿时眉头紧皱,“殿下想留住黎某,有的是法子,何必用这般粗暴的方式。此贴一出,不仅得罪肖相,更表明殿下有意招揽门人,殿下羽翼未丰,尚需藏锋露拙,莫要再在此时忍得太子和秦王忌惮了。”
“北境掌权的那一刻,就已经被两位皇兄忌惮了,也不差这一件。”穆谦心态倒比黎至清平和,面上一副坦然的笑意,继而向着门外扬声,“玉絮,明日一早,去把帖子送到肖相府上。”
玉絮进门领命的同时手里拿着一封函,面色不是太好,接过穆谦的帖子后,把函小心翼翼地捧了上去。
穆谦接过,面色变了几变,抬头对上黎至清探寻的目光,眼睛里都是愤怒。
黎至清接过函件一看,瞬间了然:那是一封斥责郭晔的文书,称他在胡旗南侵时,擅自调兵离开西境,罪同谋反,朝廷念他镇守西境有功,免他死罪,命他接到文书三日内卸任西境主帅,受缚进京,听候发落。
第100章 蚁穴(上)
“郭大帅何辜,仗义出兵,京畿却这般忘恩负义,简直无耻!”穆谦义愤填膺,举起案上的青釉砚滴就要往地上砸。
黎至清眼皮微抬,眼神离开手中文书,扫了穆谦手中的砚滴一眼,轻飘飘吐出一句,“那砚滴是黎某刚洗干净的。”
穆谦手上一滞,抬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砚滴,不轻不重地扔到案上,然后双手举起了墨砚。
黎至清瞟他一眼,“砚台里的墨,是黎某刚研好的。”
黎至清都这么说了,穆谦只得讪讪地收回手,把砚台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溅出少许墨汁。
被黎至清这一打岔,穆谦满腔的怒火平复不少,不准备再拿物件出气,气哼哼地往椅背上一靠。
黎至清把文书还给玉絮,把砚台位置摆正,顺便递了个眼神给黎梨,示意她去找块抹布来,做完这一切,才云淡风轻地问了穆谦一句,“殿下生气了?”
穆谦转头,见黎至清一副衣不带水的模样,不免有些急躁,“怎能不气,本王快气死了!虽然今日尚无明旨,但明眼人都瞧得出,等待本王的是厚赏!可若无郭大帅跨州驰援,本王哪能这么容易歼灭胡旗主力部队!你说这道文书到了西境,让郭大帅作何感想,始作俑者分明是想陷本王于不义!”
黎至清未置可否,只是笑道:“虽然殿下说得怒不可遏,但黎某瞧着还成,至少还没气到直接冲去皇家别苑找今上讨说法。”
“至清,也就是你,这个时候还有闲心打趣本王。”穆谦被黎至清这一闹,胸中火气不再升腾,人也开始冷静。
黎至清见状,并不接茬,只按着自己的心思慢慢引导,“殿下,就您对东府两位相爷的了解,林相和肖相,哪位脾气大些?”
穆谦虽不知其意,也对两位宰辅了解不多,却很配合地在脑中搜寻有关这二人的记忆,拖着下巴歪着头想了须臾,才道:
“林相是典型的儒生,相较之下肖相脾气急些。从前听过一个乐子,一次肖相在政事堂发脾气,气得把折子直接往人身上甩,差点砸到路过的今上脑袋上,却从未听说过林相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