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偏殿大门重新关上,皇后转身问道:“今日本宫在麟德殿前初见宋仙士,不知宋仙士可还记得本宫的话?”
宋溪亭点点头,他当然记得。
“本宫借口留下二位,正与此事有关。”皇后凤目流露出惋惜之色,顿了片刻,才道,“……本宫想见一见嘉德皇贵妃。”
皇后居然知道嘉德皇贵妃的残魂在他们这?
宋溪亭微微愕然,下意识看向陈争渡。
后者冷声道:“残魂携阴气,生者不宜接触。”
“本宫知道。”皇后苦笑一声,“嘉德皇贵妃生前与本宫交好,她临死前,本宫却没来得及和她好好道别。”
自古以来,深宫中的女子大都为了争宠尔虞我诈,不料皇后和嘉德皇贵妃居然感情甚笃。
许是宋溪亭的表情太过明显,皇后忍不住牵起唇角:“不,你没有猜错。本宫也不是一开始就和她姐妹相称的。最初,本宫和宫里其他妃嫔一样,讨厌嘉德。”
她与皇帝是少年夫妻,从东宫她就陪伴在皇帝左右。
只是女人太容易色衰而爱驰,深宫中的女人尤甚。
但不论皇帝往后宫填充多少妃嫔,皇后都不在意,这些女子也只是仗着年轻得宠一时,无法动摇她的根基。
除了嘉德。
“赫连氏年轻貌美,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别人都没有的优势——她对皇恩弃如敝履,她不爱皇帝。”皇后仿佛沉浸在回忆中,恍然失神,“自入宫以来,她的脸上就从未展露过笑颜,那时本宫只当她是刻意装出多愁善感、楚楚可人的姿态,意图攀附皇恩。”
众多嫔妃都来向她诉苦,说赫连氏宠冠后宫,独占皇帝,不把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
为了给赫连氏一个下马威,她亲自去了赫连氏的宫殿。
却见那女子孑然一身,站在高高的宫殿楼阁上,如缥缈虚幻的白云,下一刻就要随风消散。
赫连氏跳了下来。
皇后也被皇帝迁怒,下令禁足。
原以为这是对方使得苦肉计,不料隔天她的禁足就被解了。
“若她当真心机深沉也就罢了,本宫自有法子让她后悔。可是本宫错了,赫连氏是真的一心求死……直到那日,太医诊断出赫连氏怀了身孕。”
宋溪亭忍不住问:“娘娘是否知道嘉德皇贵妃为何想寻死?”
皇后却笑道:“自苦多情空余恨——入宫非她所愿,在入宫前,她已和心上人互换庚帖,马上就要定下婚期了。”
怪不得那时嘉德皇贵妃的残魂会说她和心上人生前不能相守的话。
宋溪亭问道:“何人逼迫她入宫?”
“何人?”皇后冷笑一声,“二位应当知晓赫连氏有个同胞兄长吧?”
“哦,自然知道,如今的梵天世家家主旭尧尊者嘛!”
说起来这位旭尧尊者闭关以来从未露过面,宋溪亭却已经对他的名字如雷贯耳了。
好像九州处处都有他的传闻。
“皇帝南巡途中对赫连氏一见钟情,彼时旭尧刚接手梵天世家不久,地位尚不稳固,于是他和皇帝做了个交易。”
具体内容世间恐怕只有他们二人知晓。
只知道在那之后,赫连氏入宫,梵天世家在九州声名鹊起,门庭赫奕。
“赫连氏怀有身孕后,只有本宫日日作陪,也绝了其他妃子谋害龙子的念头。然而最想杀死这个孩子的,是她自己。”
“有一天她趁我不在,自己偷偷喝下打胎药。幸好太医院察觉药材丢失,及时禀报于我。不过那碗药毒性实在太强,即便倾尽太医院之力,也只是勉强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无法根治余毒。”
思及此,皇后叹了口气:“最终在诞下皇子后不到两年,她便撒手人寰了。而那孩子……也因此落下顽疾,是天生的短命相。”
宋溪亭皱眉问:“天生短命?这孩子就是如今的东宫太子?”
皇后点点头,继续说道:“赫连氏死后,皇帝赐谥号嘉德皇贵妃,同年册立了储君。”
“如此看来,圣上对嘉德皇贵妃也算一往情深啊!”
皇后却好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眸中闪过浓浓的嘲弄之色:“是啊,深情到在赫连氏死后,连她的魂魄都不放过!”
……什么意思?
宋溪亭皱了下眉。
“宋仙士方才不是说,宫中有本宫忌惮的人吗?”皇后冷笑道,“这个人就是皇帝!”
“京都有天子的紫气龙脉庇护,所有鬼魅邪祟不得靠近。可谁能想到,堂堂大雍皇帝,九五之尊!却在自己寝宫下囚着一只鬼呢?多可笑啊……”
宋溪亭:“……”
嘶,真实的宫廷秘辛,简直比坊间写的话本子还要离奇曲折!
聊了几句,已快到宫门下钥时间,宋溪亭和陈争渡不便久留。
临走前,宋溪亭从储物戒中召出绢帕。
无需他多说,嘉德皇贵妃的残魂就已经在皇后面前主动显了形。
皇后愣了许久,眼前的女子依稀还是花信年华,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素面未施粉黛,却依旧美若天仙。
与当年在皇宫初见,没有半分区别。
甚至连眸子里恸人的凄婉和哀伤都如出一辙。
许是皇后方才的回忆也勾起了嘉德皇贵妃的记忆,她的神智总算恢复了几分清明,征询道:“可否请二位仙士给我一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