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娘子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他们身上没多余的银钱,吃饱都是问题,怎么可能拿去看病抓药。
因此她把受伤的事隐瞒下来,只求能多撑一段时日。
撑到她把宋溪亭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可是她找了很久,天下之大,又有哪里是真正安全的呢?
“别害怕,阿亭,娘没事。”宋娘子昏迷醒来,露出苍白的笑容,“娘只是有点累了,休息一会儿就会好的。”
宋溪亭沉默看着她,良久,蹦出两个字:“骗人。”
“你不是说我们以后会一直在一起吗?你不是说还要带我去天阙看烟花吗?娘,你不能骗我。”
宋娘子眼角划过一滴泪:“阿亭……”
“我去给你找大夫,对,找大夫!娘,你等等我!”
宋溪亭冲出神庙,无头苍蝇似的往城门跑。
然而城门早就关了,任他怎么敲也打不开。
守城的官兵见是个孩子,恐吓他:“滚滚滚!再吵就把你抓进大牢了!”
宋溪亭无可奈何,只能又返回神庙。
他娘睡着了,呼吸微弱,嘴里依稀喊着冷。
宋溪亭环顾四周,庙里各处都放着蜡烛,他用火石把蜡烛都点了起来,好让娘能睡得暖和一点。
末了,他抬头看着殿内不知是什么神仙的铜像,虔诚叩拜。
那神像端坐殿前,威风凛凛。
身穿黑衣,右手执剑,剑尖立于膝前,左手结印,食指向天,仿佛能消除世间诸厄。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那可不可以……救救他们?
做完这些,少年依偎在娘亲身旁睡着了。
夜半,宋溪亭是被宋娘子摇醒的。
他睁开眼睛,看见他娘惊恐的脸,被火焰映得通红。
这才发现整个神庙都被大火包裹了!
在他熟睡的时候,风意外吹倒了蜡烛,点燃了神庙经幡。
等宋娘子醒来,火势已经控制不住。
宋溪亭扶着她站起来,想往门口冲。
可惜宋娘子伤病未愈,头晕眼花,刚起身就一阵踉跄。
熊熊烈火迅速蔓延到庙顶,年久失修的房梁发出沉重的苟延残喘,不知是为谁哀叹。
宋溪亭眼前被焦黑的烟尘笼罩,熏得他眼干疼痛,难以呼吸。
猝不及防间,宋溪亭只觉有人从后用力推了他一把!
紧接着“哐当”一声巨响。
房梁终是被火烧得崩裂,轰然砸下!
宋溪亭摔倒在地,不可置信回头,他娘被拦腰压在焦黑的木头下,鲜血源源不断从口鼻喷涌而出,比火焰还要灼人。
“娘……娘!”宋溪亭手脚并用爬过去,试图推开那根压着她的木头,“你挺住,我来救你!”
“阿亭,快跑……”宋娘子用尽全力摸了摸孩子脸颊,“以后娘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活下去……快跑!”
“我要和娘一直在一起!”
“傻孩子,别怪自己,是娘自己的命数到了,和阿亭没关系……不要听别人说的那些话,知道吗?”
宋溪亭眼眶通红,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不,是我的错,是我错了,娘,是阿亭错了。我不该点蜡烛,我不该睡着……要是没有我,你和爹都会好好的,他们说的没错,我是不祥之人,都怪我……”
随着一句句声嘶力竭的哭诉,神庙周围的时空仿佛被扭曲割裂,淡红色的光芒以宋溪亭为中心蔓延开,一会儿是村庄枯井,一会儿是地窖,人影绰绰,充斥着弥天憎恶与谩骂。
这是宋溪亭的梦靥具象化,亦是困住他的心魔。
陈争渡现身在宋溪亭身旁,强悍的灵力瞬间捣碎梦靥,清除了那些张牙舞爪的人影。
“宋溪亭,跟我走。”
“……哥哥?”宋溪亭茫然望着他,片刻后重新燃起希望,“你能不能救救我娘?求求你了,救救她!”
陈争渡看了眼早已咽气的女子,手掌轻轻覆住他的眼睛,说道:“她已经死了,这不过是个梦境。”
掌心下睫毛剧烈颤动。
泪水倏然落下。
“既然伤心,为何要一遍遍经历,不愿醒来?”
宋溪亭哽咽道:“我只是……想和她多待一会儿。”
陈争渡移开视线,沉默半晌,终是搂住少年,任他抓着自己衣袍,哭得狼狈又绝望。
梦境彻底坍塌前,最后一幕,是殿中神像俯身向前倾倒。
陈争渡面不改色筑起结界。
谁知巧合的是,他们所处的方寸之地刚好在神像两只手掌的空隙处。
神像不仅没砸到他们,反倒像把他们温柔拥进了掌心。
纵使火焰炽热滔天,周遭如堕地狱,也无法再伤及二人分毫。
第44章 离京
四方馆。
宋溪亭睁开眼睛,讷讷盯着虚空。
他不记得梦靥里发生的事,只知道这一觉睡了很久,让他深感疲惫。
“施主醒了?”
宋溪亭猛然回神,才发现屋中还有两人,诸微尘正靠近他似乎在观察什么,陈争渡则坐在离他较远的桌案前,低头喝茶,看不清神色。
“你、你们……怎么在这?”
宋溪亭霍然起身,打量一圈,更惊奇了。
他居然没睡在偏殿,而是躺在陈争渡的床上!
他大脑急速运转,想起就在不久前,他被剑奴抓去当祭品破阵,经历了一场恶战,受伤颇为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