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宋溪亭虽然态度故作凶狠恶劣,不似以往对他言笑晏晏,阿谀奉承,却难得流露出几分真情实感。
竟意外地让他觉得生动。
陈争渡抿了抿唇角,收敛浑身寒意,压低声道:“随我回去。”
“回哪?”宋溪亭竖起眉毛,恶声恶气道,“陈道君,我早就跟你说清楚了,待此事了结,我会自愿退出剑宗。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我们也再也不是师兄弟关系,你还管我做什么?”
“回去。”陈争渡再次重复,下颚略微紧绷,“我会护你。”
宋溪亭也动了真气。
他暗自咬牙,觉得陈争渡真是不讲道理。
以前他天天追在陈争渡屁股后面,费尽心思百般讨好,对方却态度冷漠,从不搭理。
如今他明明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要远离他了!
他反倒开始追着不放。
宋溪亭深吸几口气,倏地抬起头,迎上陈争渡深邃的双眼。
“不劳烦陈道君。”顿了片刻,哂笑出声,“怎么,堂堂剑宗首席弟子,无情道第一剑修……不会打算和我这种人死缠烂打吧?”
陈争渡没有辩解,也没有反驳。
宋溪亭一点不意外,毕竟在他眼中,陈争渡本来就是个锯嘴葫芦!
即便把他屋子点了,他都能表现得岿然不动。
眼见陈争渡抓着他不放手,态度强硬,宋溪亭猛地吸了口气。
“大师兄,作为九州玄门魁首,你的职责永远是降妖除魔,庇护苍生。”僵持中,宋溪亭先退一步,换回了宗门称呼,低声开口,“我知道你不擅长说谎,也不会说谎……现在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
陈争渡静静凝视过来。
四目相对。
有那么一瞬间,宋溪亭大脑恍惚了一下。
眼前再次浮现出上一次两人默契对视的时候,在波云诡谲的沧浪江,两艘仙船遭遇魑蛟袭击。
当时宋溪亭站在甲板,焦急寻找陈争渡的身影。
然后二人隔着遥远的距离,猝不及防视线相撞。
他清晰记得,那时的自己如释重负,宛如找到了主心骨,惶恐忐忑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
不管处境多么危险,好像只要陈争渡在,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鼻腔无端涌上一股涩意。
宋溪亭迫使自己平复杂乱的心情,若无其事看着陈争渡的眼睛。
“如果有一个魔物,他以前做过一些坏事,骗过别人的钱,偷过别人的酒,欺负过比他笨的小孩;如今为了复仇,他不择手段也要杀死他的仇人;未来,也许还会引起三界动荡,降下灾祸!”
“即便非他所愿,世上依然会有很多人因他而死。”宋溪亭干巴巴问出最后一句话,“若是在这之前,你遇到了他……会不会杀了他以绝后患?”
随即,他看见陈争渡眉头一皱。
于是宋溪亭刻意伪装的从容便再也保持不下去。
霎时间丢盔弃甲,狼狈地移开了视线。
接着他听见陈争渡清冷的声音,开口道:“在他为恶前,我会阻止他。”
宋溪亭轻轻一笑:“怎么阻止?找个阴暗的地窖或牢房,把他永远囚禁起来吗?”
陈争渡皱眉:“我不会让他做伤天害理之事。”
“如果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呢?”
陈争渡半晌没说话。
宋溪亭僵硬地牵起唇。
其实这个问题问出口的刹那,宋溪亭就已经知道答案。
可如今站在陈争渡面前,他仍然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绞痛。
护佑苍生是他的职责。
那他呢?
他不是苍生中的一个吗?
明明他只是想平凡地活着而已啊……
什么天道,什么魔骨,什么三界,跟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偏偏落在他头上了呢?
二人中,宋溪亭的位置站在楼梯靠下一格台阶。
这个角度,他只需微微抬头,便能窥见男人被睫毛阴影覆盖的双眸。
幽暗深沉,不含半点温度。
其中似乎还夹杂着某些宋溪亭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对于宋溪亭来说,实在难以分辨。
当然,眼下他也不想去分辨。
“这是你选择白无忧的原因?”陈争渡眸光沉沉和他对视。
宋溪亭愣了愣,差点没反应过来——白无忧是白衣观音的本名。
只是以前他习惯了称呼小名“白白”,现在则习惯了“白衣观音”的名号,还从未叫过对方这个名字。
陈争渡竟然连白衣观音的真名都知道,想来这些时日一直在调查此事。
也不知道他都查到了什么?
就在他发愣的间隙,陈争渡低了低头,垂下一道暗沉的目光:“你信他……”
像一株开在雪山之巅的莲花,枝叶被厚雪掩盖,不见天日。
宋溪亭敏感地觉得这句话应该还有后半句。
可陈争渡偏就顿在那,沉着脸不肯再说了。
宋溪亭不禁放缓呼吸,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说我们之前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是两个人立场不同的问题吗?
“哥哥!”
斜里传来一道声音。
宋溪亭只觉肩膀一沉,再回神时已经被白衣观音带去他身后。
方才陈争渡放松了力道,加上二人注意力都在对话上,才让突然出现的白衣观音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