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一听“草菅人命”,才如梦初醒般意识到,先前在终南海这书生还四肢健全,此刻又是缺胳膊少腿,又是鼻青脸肿的,自己平日里又力大如牛,这样一看,岂不都是她的功劳了?!
少女嘻嘻一笑,怪不好意思的,正要为自己的不知轻重道歉,谁料一阵火辣辣触感猝然烧在她的手心,烫得她立时扔了手里的东西——
一片烧成赤红色的羽毛。
书生靠着树感慨:“你又会妖术,力气也很大,竟没有杀我?”
“力气大就要杀人,这是什么歪理?”少女刚走近一步,那书生就一屁股栽倒在地,被她吓得胆裂魂飞。
少女觉得有趣,走近一步,再走近一步,好笑道:“你这人神奇,断手断脚而已,坏的不是脑子,我分明救了你,怎么反倒说我对你使了妖术?”
“鬼怪都喜怒无常的,拿不准你是为了救我,还是为了吃我呢。”书生瑟缩着环顾四周,似乎对这林间的森然之气心有余悸,“喏,既然你非妖非鬼,又是哪里来的妖怪羽毛?红羽是罗刹的法器,你不知道吗?”
他这话正好戳中少女心中的困惑,她拾起羽毛,说:“奇怪,又不烫了。”
书生仍旧离得很远,问:“它从前不烫吗?”
“不仅不烫,还不红。”少女盯着掌心的红肿,“适才它变成了一团火似的忽然烧起来,可怪就怪在,它没被点燃,只是将自个儿熏红了。”
“那不得了,不得了!”书生听后,颤巍巍爬起来,“你从何来的这根毛?”
少女一听这背后有故事,她呢又是个从小听义父讲故事长大的主,哪经得住钩,一时心又痒了,道:“有屁快放。”
书生被她凶怕了,只好说:“你别生气,我讲,我讲。我听过一个故事,千年前啊,这世间有个红修罗,但祂一开始并不是恶鬼,而是个神。”
少女讶然:“千年前的神,岂不就是亡国?!”
“不错。这世间只有一位神祇,就是久居化鹤山上的那位。”书生道,“听闻祂原本是母神后人,受母神的烙印禁锢,生来便只为了杀疫鬼、护苍生,因而在天下太平之时,祂就长年隐居在化鹤山上的庙宇里。但后来不知怎么,祂却临时起意下了山,如此一来,祂便入了世,就要管这天下烂事。但祂性格狂妄不羁,不服钤束,向来谁也看不起,那时竟愿意委身下山,去做列修国太子的老师。
“祂身上牵连着疫鬼、气运和苍生的祈愿,因而姣子入世之日,向来是天下大乱之时。可正因祂这样坏了规矩,便为祸事开了头。”
少女听得入迷,道:“列修国的祸事,岂不是……”
书生说:“不错。疫风过城,百鬼吃人,致使列修国在短短三日就亡了国。可不对,很不对!虽都被称做‘百鬼’,但这里的‘百鬼’可无法与母神时期的疫鬼相提并论,祂们只是百鬼死后未消散殆尽的残魄,更遑论那时姣子下山镇国,区区小鬼怪又如何能与姣子抗衡呢?”
少女冥思片刻,道:“是另有其人了?”
“正是。”书生声音放低,“既然百鬼灭不了城,在这之外必定还有更厉害的。百鬼过城那几日,天象异变,出现了两颗血日,其中一日坠入列修国疆土,化成一位手持蟒鞭的红罗刹,但凡祂踏过的地方皆化成不灭火海,祂碰过的人立时连带魂魄一起,都烧成一捧灰。”
少女说:“胡扯,邪师与鬼族日趋式微,世间恶鬼再厉害,能厉害得过姣子吗?更何况那时七族正鼎盛,哪里容许这样一个大魔头横空出世呢?”
书生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他说:“你说得不错,七族自然容不得祂,可若是祂凌驾七族之上,令七族不得不容呢?”
少女怔忡:“你什么意思?”
“你这片羽毛含双相之灵,红的一半是鬼灵,白的一半是神灵。那位神坛上的圣子看似是块无暇玉,实则佛面蛇心。”书生散漫地斜靠着树干,轻轻勾动手指,“七族并不像口口相传的那样兼爱苍生,他们不过是受母神血脉中咒法的召唤,不得不爱世罢了。但母神灵散,七族唯圣子马首是瞻,圣子救世,他们救世;圣子灭世,他们便灭世。
“千年前列修国的那场浩劫并非疫鬼乱世,而是圣子弃世。姣子漠眼旁观,可祂又岂止是纵容百鬼乱世,祂凭自己是母神血脉,私自解封疫鬼霍乱人间,而祂因此受母神烙印反噬,鬼相毕露,成了鬼修罗,大开杀戒,屠戮苍生,三日便召唤疫鬼灭掉诸多国土,列修国便是其中之一。
“传说姣子的原身是只白神雀,其躯体寸寸皆能化作一方神器。啊……你发现了啊。”书生倏忽顿住话头,他指间感受到一股拉扯,竟蹲身至少女跟前,吊诡地笑开,“娘子急什么?你不是最想听这前因后果吗,我立刻就要讲到你偏爱的桥段了,怎么不想听了呢?”
他说这话时,少女僵直着脊背,似乎全身都被人定住,唯余一双眼睛瞪得浑圆,只能侧斜着拿余光瞧他。
书生折了腿,他的笑里先是有些痛,再有些恨:“不错,你手中的这根白羽便是祂的遗物,列修国灭它可是出了不少力气。千年前姣子将它赠予了列修国的太子,殊不知此羽将皇室后代的血全吸干了,和太子殿下走得越近,死得越快。你也知道,那太子命运多舛,从小饱受凌辱,他恨极了这世道,如今太子得了罗刹的助力,非但要杀光皇室中人,还要剿灭整个列修国人。你也很疑惑是不是?若是国人死了,他独自留守空城,这个太子还有什么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