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芍道:“我爹与此事何干?!”
“不错不错,你爹非但与此事有关,关系还很大!”遇归神色鼓励道,“他是不是曾说过自己误入终南海,被鲛人族带去窥了你的天命,由此找上了晏病睢?这可神奇,‘天命’二字与主人相生相伴,这是法则,若是轻易就被他人窥了去,天下相杀,岂不乱套了?因而在那日,他瞧见的不是你的命数,而是他自个儿来日横死在晏病睢手中的景色。
“他将你托付给晏病睢,一来为了拿你提早做好人情,给自己留个退路;二则,在去尘礼中,与晏病睢气运相连的并不是你,而是他。你爹很会挑日子,晏病睢在每月的固定日子都会去忘川,这几日是晏病睢最虚弱、最不清醒的时候,这位太子冷面心软,你爹不仅笃定他会答应,还敢将你的命格和自己的命格对调。列修国太子在忘川兴风作浪千年,什么本领没有?能耐大得很。你想想,他为何察觉不出异样?”
这话意思很明显了,自然是祂在其中出了不小的力!
遇归道:“可晏病睢再怎样翻天覆地,到底是个凡人,这世间芸芸,惟苍生最不堪,怎能和神灵比肩?我挥挥手便能助他骗过晏病睢,而作为交易,他将你的命格送给了我。化鹤曾卜卦,算到你和晏病睢的羁绊,因而晏病睢赠与你的护身之物,也是化鹤曾赠与他的。可很遗憾,我们的圣子算无遗策,却独独算不准我这个变数。白芍,你现在经历的,便是我曾经经历的——被取代,被夺取命数,成为滋养傀线的容器,最后血肉枯萎而死,这滋味、这疼痛,够不够叫你发疯?”
照祂的说法,他们如今经历的种种全然按照姣子的料算的因果推动着。
关于遇归的故事是这样的——
母神陨落时,先后创下遇归和化鹤两位后人,但遇归却在创造之初就滋生了恶根,因而遭到母神遗弃,被扔进业火锅中焚毁,要将祂活生生烧死。
有了前车之鉴,母神在创造化鹤之时便学会舍其糟粕。如果说遇归临世,母神献祭了自己的躯体,那么化鹤的出生,便是母神的魂灵和世间生灵的糅合。化鹤是“灵”与“神”的结合,祂遇水水澈,遇山山青,遇枯木则枯木逢春。
化鹤面若美玉,气质圣洁,又心灵纯净,如同雪崖之巅初发的冰莲,天地万灵皆爱祂,因此以“姣”为自号,大伙儿便称祂为“姣子”了。直到化鹤陨坠后的数千年,在不知不觉间,“姣子”逐渐演变成了某种代名词,专指为他人行“去尘礼”的人。
姣子入世后接替了母神的担子,成了七族的领袖,从此过后,世人便只记得“姣子”,忘了化鹤,更忘了遇归。
可谁也没想到,被母神亲手弑杀的遇归其实并未身死。
业火烧了祂两天两夜,变数出现在第三日。遇归受到母神的束缚,几乎是被钉在火里焚烧,祂的哀求讨不到母神半分怜悯,仿佛这不是孩童的呢喃,而是是招人恨的蚊咛。
自那时起,遇归便明白了一个道理,求人求神都是徒劳,母神怜爱万灵,却独独不会庇佑祂。于是在第三日夜,遇归学会咬住疼痛,祂在火笼中喊道:“母亲。”
——没有回应。
业火将祂的灵魂烫来蜷曲,遇归不懈地喊:“母亲,祢在看着我吗。”
火光织就的笼子外有一道绰绰约约的身影,那具身躯有四条手臂,隔着火墙瞧去,其中一条捂着心口,一条弯抬手臂,仿佛正在痛心抹泪。
遇归神情松动,祂又道:“母亲、母亲、母亲。”
那身影离得近了些,笼罩在火笼之外,如同庞然大物。母神总算做出回答,但祂的应答方式并非以言语,而是肢体,祂的每一个动作都有意义。母神从不讲话,祂的意念会化成一道道符咒,让接收者自个儿感知。
因而母神的这一举动是在说:遇归。
遇归道:“母亲,我新创了道符咒,样式别致,我画给祢看看好不好?”
母神抬起一只手臂,触碰到火笼的边缘,算是应允。
遇归喜极而泣,全然忘了自己正在受业火炙烤,祂摊开小手,将符画于掌心,接着抬手触碰到火笼之上,符咒以火笼为媒介,将咒力传至母神的识海。
或许是出于悲悯,母神竟真对祂打开了自己的识海,于是咒力如狂莽,在涌进识海的瞬间,遇归忍俊不禁道:“母亲,我好不好?你看看,我敬祢、爱祢,到死也时时想着祢。”
母神再次陷入沉寂,似乎不愿回应,可炙烤遇归的业火却越烧越旺,不过瞬息之间,遇归所剩寥寥的魂灵就几近被全部抹灭。
遇归流失了魂灵,流了血,更流了眼泪。但最叫祂屈辱的就是眼泪,祂明知这是徒劳的、示弱的手段,而母神手下最不缺的就是败者,可那眼泪像是从心里淌出来的血,令他痛,更令祂痛快。
业火中长出丝线,火笼上爬满荆棘。丝线一方拴着祂,另一头系着业火笼,遇归的生命如流沙般奔向业火,令火越烧越旺。
疼、疼!!
母亲……母亲!
遇归在烈火的灼烧中肆意狂笑,祂道:“母亲,祢生气了吗?没用的,祢杀死了我,这道杀伐咒也会永恒地印留在祢的识海中,这是我独独为祢创的,感动吗?”大火扑满遇归的身体,令他从魂灵到躯壳都愈渐消散,“祢不要怪我,就像我从未怪过祢一样。母亲,离别在即,总多伤怀。若我们来日重逢,祢能像瞧化鹤一样看待我吗?我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