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枫说:“小糊涂,你瞧她的模样,这火肯定烧不过来。”
魇境随境中主人的足迹而转移,如今祝衫清是这魇境的主宰者,她若活命出去,这火自然也就随之湮灭。
祝衫清发现这火很邪门,沿着大伙儿逃命的方向一路烧过来,不、不能说烧,更像是舔着路上的人血扑咬过来。总之活人在哪儿,这火就烧到哪儿。
她躲在这洞里,同样也洞悉了一点,只要有人没被烧死,这火就会停滞在原处,缓慢焚烧,直至将人撕咬至死。因而要让火烧不过来,就得保证头顶这三个人都得活着,所以祝衫清只在他们身上开了几个小口子,要让他们的血放得很慢。
祝衫清眼前立了三根拇指粗的银杵,就在这时,她翻手向上一拍,洞顶上三人立时抽搐了下,胸前同时贯穿出一根银箭。
“王大伯,刘奶奶,张大哥,希望这样能让你们的血放得快些,早些死了,不要受折磨。”她面无表情地说完,又合起双掌虔诚地拜了一礼。
世间最诡异的一幕,凶手超度亡者的魂灵。
祝衫清处理完伤口,站起身时已经有些眩晕。
她……她有个妹妹。
其实爹娘最先就死了,妖怪也有两只手,祂屠村的时候正好左右各拧下一颗脑袋,那就是她的爹娘。不过好在娘不是母亲,是爹从外面掳回来的疯女人,爹该死!可怜那疯娘,最先被爹推出去掉了脑袋。
其实无所谓,他俩相互折磨,拿刀互砍了好些年,没讨个你死我活,倒得了个同生共死,也算是一桩发臭的美谈。
小妹是那疯女人的孩子,也是疯爹烂爹的孩子,因此小妹也是个小疯子。祝衫清也不喜欢小妹,每天蓬头垢面,满嘴毒话,骂爹骂娘骂隔壁老王,好像生来就是个小毒獠,巴不得全天下人死完了才好。
结果现在爹死了,娘死了,隔壁王大伯也死了。
还有一次,祝衫清受了伤去山洞里静修,由于伤口密密麻麻,须得褪衣上药。照理说,紫烟村中怪人多,半夜惊醒都能发现脚上爬了一个人,恰逢今夜她又受了伤,正是个趁虚而入的好时机。可是这夜风平浪静,跟场梦似的。
原来是小妹这样一个小不点拿刀守在外面,一夜砍死了四个男人。
祝衫清就是在这一夜对小妹改了看法,小毒獠变成了英勇的小毒獠,这很可怕的,意味着祝衫清也成了小魔王的掌中之物。
她问她:“小妹啊……你要是杀错了怎么办呀?”
小妹眨眨眼,无辜地说:“他们看了阿姐,我就想要挖掉他们的眼睛,以牙还牙,爹教得对不对。”
祝衫清一时哑言,这话倒也没错,错的是教她这话的人不该是爹。
于是从那之后,祝衫清便自然而然地养起了小毒獠。夜里听见“桀桀”笑,祝衫清的剑挂在床头,却来不及出鞘,小妹就提着一颗头,顶着一脸血,眼睛闪闪地站在跟前。
祝衫清早就习惯了这种处境,于是又问:“小妹啊……你要是没看清,将爹杀了怎么办?”
小妹扔了脑袋,说:“他想着阿姐,我就砍了他的头,他摸了阿姐,我就砍了他的手,礼尚往来,阿姐教得对不对?”
祝衫清将血人抱进怀里,窘迫道:“不对不对,我教错了,那不叫‘礼尚往来’……哎,算了,你别杀人了,去读书吧!”
读了书,回来也教教阿姐!
小妹却说:“我才不是爱杀人,我只是要保护阿姐。你说过,我们是同类对不对?”
不对不对都不对。
祝衫清觉得她好难缠,将小妹推出了屋子。
如今小妹还躲在床底,爹娘的半截身子被卸下来,也只够搭起一个小棚,够小妹一人容身。可是没关系,小妹太小了,不知道自己脑袋上顶着的是什么皮,只知道阿姐为她造了个避风港,大火烧不进来。
祝衫清想:小妹从小和我心相通,我若多念几遍爹娘,她便还以为爹娘活着,我不在的时候就能有个支撑的念想。
沿途都是烈火烧干人血后留下的灰痕,那些成块的、成堆的黑炭状物难以辨清。祝衫清想着想着,站定在一座黑泥巴屋子跟前。
村里近乎所有房子都只剩几匹断墙,房梁凹陷在地里,塌得不成样子,只有母亲砌的泥巴墙在妖魔的扫荡下屹立不倒。
祝衫清心想:真是吉星高照。
真是………
她站在门前,忽然怔怔地落下泪来。祝衫清抬手,并未触碰到身上的伤口,那裹满全身的布带却在这一瞬被血浸满。
“嘀嗒。”
本该在屋内躲着等她回来的小妹,不知为什么倒挂在门前的房梁上。
地上有只瓷碗,里面盈满的血已经渗透了一大片土地。可是“嘀嗒”,那血还不断地从小妹倒悬的头颅中心滴下。
祝衫清什么也没说,她将小妹脚踝上的绳子割断,再把小妹抱进怀里。小妹的头不再流血,脖子处又渗出血来。
好轻。
祝衫清不明白,一个人的血为什么能滴那么慢,那漫长的一瞬间让她受尽凌迟。祝衫清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的身体被掏干净了,会像一张纸一样薄,一样轻。
为什么这和她在洞里对那三个人做的手法一样?
祝衫清叹说:“小妹啊……”
小妹似乎为了回应,一瞬间在她的手臂上仰断了脖。怪不得流这么多血呢,原来是头被人割断了,又被几根黑线缝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