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万物静止,山间不过风,水面难起浪,人踩在湖面上永不沉没,只能一遍一遍耽溺于走马灯,寻不见生门。临枫垂首,泣下的泪却落在另一个人的脸上。
縠纹荡开,神镜中的倒影又模糊了。
可就是这样一处死寂之地,此刻却落雨如瀑。
他双目赤红,那些暴涨的咒能涌向他的躯体,连皮肤都隐现出金色的咒文。
“滴答。”
血从指缝中漏下来。
临枫手里正捧着一颗色泽鲜妍的心。
他脸上有血,身上也是血,可这血的味道很熟悉。头上的淋漓大雨冲下来,冲掉他身上的血污。
蜃镜外立了位蓝衣女神,她目光冷冷,手指仅微动,这一隅的大雨忽地更加滂沱。
她说:“化鹤,你现在明白了吗,做神的甜头,做神的规则。”
这雨能洗掉所有脏污,冲刷掉一切,包括化鹤手中那颗死心。
化鹤瞧着那颗被逐步瓦解的心脏,看着看着就忽然笑出声来。他潇洒一扔,不羁道:“区区把戏,胆敢骗神!”
可是很奇怪,他扔了那颗心,手里就又出现一颗。化鹤再扔,再出现,再扔,再出现......女神神色漠然,却很有耐心,她没有出手阻止的打算。
如此反复数次,直到蜃镜中的罪神筋疲力竭,化鹤原本无所谓的笑意逐渐被雨染凉。
——可那颗心还在他手上。
“滚。”化鹤怒不可遏,“滚开!”
蓝衣女神问:“清醒了吗?”
化鹤骤然抛出诅咒,然而那些猩红的咒文却自缚在他自个儿身上,无法挣脱。他大发雷霆:“水茗祈!你为什么死了也不放过我?!为什么还要来折磨我!”
那位叫“水茗祈”的女神臂弯里卧着个白玉小瓷瓶,说是瓷瓶,其实却是个炼化炉。瓶身上遍布细碎闪光,上面镶满了密密麻麻的碎镜。
这些碎镜平日都是不作显形,只有在瓷瓶焚销了某人的魂魄之时,上面的千万碎片才会折射出这人被炼化的惨像。
碎镜泛红,说明其中有人正被炼化。
但化鹤第一眼没瞧清模样,却看见了几丝他造的傀线!
在这一刻他如梦方醒,明白手中的这颗心到底是谁的。
灵雨源源不竭,这令化鹤手中的心被腐化成水。化鹤先是蜷曲了手指,喃喃说:“不准......”
可是这次更蹊跷了,他拼命想要留着这颗心,这颗心却变得像流沙一样,从他指缝间逐渐流失,再不回来。
“傀儡无心,你为他创造了一颗心。傀儡有了灵,你心思就歪了。可假的终归是假的,他不是苍生。”水茗祈道:“你整日将心思放在这上面,玩够了吗?”
化鹤被淋得一身狼狈,眼中尽是疯狂和痛。
“没有。”他漠然地、近乎挑衅地说,“没有。我永远、永远不会如你所愿!”
水茗祈也不骇异,她早对化鹤的选择有了心理预期,只是睨视道:“你不是不会做神,你是只能做神。你很喜欢沉溺假象,那便多在这里呆会儿吧!”
水茗祈瓷瓶倾倒,其中的清水就泻洒出来,化为了暴雨。
风暴掀起的白雾冲恍了化鹤的视线。他下意识挛缩手指,却手中空空,他要抓住流失的时间,却出乎意料地抓到某人的手。
对方穿着素色白衣,但衣摆处却沿边绣了几片红火的枫叶,乍一看,好似活枫飘在上面。
那人雨伞微斜,蹲下身来,一双冷眸中尽是不悦。他正要奚落,却猛地被人拉到怀里。
那柄水墨绘面的纸伞倾倒在水里。
“……你干吗?”
对方是个清瘦的少年人,瞧上去要比化鹤小上些年岁。他跌落进化鹤怀里,衣服都弄上了泥水,模样愈加不耐。
“天呢!”少年道,“你发什么疯?这我刚做的衣裳!”
“是,我发疯。”化鹤六神不安:“你回来。”
“回来?不错,我是要回来。”少年轻抚上化鹤的心口,用掌中的咒纹触进化鹤的胸腔,喝道,“老师,醒醒!”
晏安故技重施,再次与临枫共感。周遭图景霎时爬满裂纹,从上部开始破碎坍塌!
在幻象湮灭之际,临枫仍保持着跪坐的姿势。
他沉默无言,仿佛丢了魂魄。
晏安神色关切,正要开口询问,临枫却忽然拉住他的胳膊,垂眸道:“我清醒了。”
晏安说:“是妩净神做的吗?”
临枫“嗯”了声:“适才祝衫清掏心的场景不是偶然,你也瞧见了,与我那场幻境多有重叠。花侑兴许早料想到我们会介入此事,因此对我设下咒法,只要我参与其间,便会触发诅咒,将我困在魇中。”
“既然不是偶然,那你方才经历的那些……”晏安顿声道,“老师,是真实的吗?”
“当然是真的。”临枫顷刻间便收拾好了心情,他捏了捏掌心,若无其事道,“你要听吗?”
晏安说:“可以吗?”
“不可以。”临枫就握扇敲了他,“你是什么身份,要看一样东西还得管对方愿不愿意吗?”
晏安立时改口,果断说:“要。”
“嗯,这样就对了。”临枫摇起羽扇,又从容如初,“不过眼下不是时候,我们得先解决掉妩净神的魇境。”
他先喂一口枣再给一巴掌,晏安道:“不是说我要就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