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的人注重师门传承,只要先一步入了门,哪怕人家尚在襁褓,该跪下叫师叔还是师伯,那可丝毫都不能含糊。蓝忘机先前并不确定,待那女孩子转身时见她头顶并未着冠,只戴了一块逍遥巾。道门服,冠,履等级极严,不可随意浑戴,比上他家的抹额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女孩子无冠只着巾,服色也是淡黄色深衣,无帔无袍,便是未入门的记名弟子无疑了。许是小孩子心性,抑或是下马之威,一个小姑娘家,几句话便将魏无羡气得跳脚。不过蓝忘机本只是为魏无羡讨个公道,也没想怎么样,见她羞愤得面色通红,施礼道“本无意冒犯小师父……失礼了。”
女孩子输了理却不服气,虽拱手赔礼道歉,眼神却极是不服。魏无羡本就是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的人,见蓝忘机出面维护自己,心中早就甜丝丝的如同舔了蜜,哪里还顾得上与她置气,笑嘻嘻道“蓝湛,你连这个也知道呀?”
毕竟初来乍到,小心些总没错,蓝忘机心思不在与小姑娘斗嘴上,默默记着上山的路,小声道“嗯,这山上四处都有禁制,你当心些。”
魏无羡面色不改,尤笑着小声对他说道“看出来了……”
这座山究竟是有多高魏无羡已经没力气想了,只知道这条长阶比上金陵台的可长了几十倍不止,几乎没个尽头。就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女孩子柔声说了句“到了。”
有这句话加持,魏无羡顿觉她比先前可爱多了,喘着气由衷谢道“多谢多谢……厉害了啊小师叔,这么长的石阶,气息都没乱。”
听他又愿意叫师叔了,女孩子倒是面上一红,只是尤不理他道“师父半月前就闭关了,只嘱咐我们等着二位公子,二位寻来之日便是她老人家出关之时。”
魏无羡好容易喘匀了气,奇怪问道“师祖知道我要来?她就不怕有人冒顶了我的名……”
女孩子嗤笑一声道“这里?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半个人来,若不是师父她老人家愿意见你,你就是找到下辈子,也不一定找得着。”
见她又这副趾高气昂的神情,魏无羡故意吓她道“小屁孩儿,方才我尊你一声师叔才不与你计较,你倒是变本加厉了哈。我当年大闹学堂,气得先生跳脚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再这样说话,小心我把你丢到海里去。”
想来丢进海里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女孩子对他的威胁丝毫不在意,仍旧气哼哼的说了句“哼,我去请师父,二位自便。”
宋岚说这山上遍生巨树,山脚下还不太显,等登上山顶露出一大片平地的时候才觉树干林立,且都是同根偶生,鳞次栉比,又因栽在这百丈高山顶上,实实有些高耸入云的架势。魏无羡环顾左右,除了这些树就只有一条一人宽的小路,明明既无道观也无庙宇,可生生就有一股强烈之极的压迫感逼得人不得不屏气凝神起来,轻声唤了句“蓝湛”,手便被一只温暖的大手包住,蓝忘机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些古怪,许是有什么阵,灵力受制,调用不得。跟紧我,别放手。”
“嗯”被他牵着,无端安心了些,魏无羡轻声道“师祖这是太寂寞了么?在家门前布阵玩?”
那条小路并不长,跟着它穿过两行巨树就到了尽头,尽头处是个比方才小一些的平台,可完全没有身处树林里那种压抑的感觉,反而开阔舒朗,神清气爽得很。想来是地方有限建不得道观,只好就地取材,依着山势凿出几个洞穴来,不过洞口处加了檐角,既挡风雨又作装饰,倒比寻常道观多了些古拙仆素飘然物外的仙气。石洞前是个平台,中央栽了一株玉兰花树,花开得正好,树根遒劲有力,树干粗壮枝繁叶茂,树龄应当不小了。树下是个棋台,台上居然还有一局残棋,魏无羡瞥了一眼,轻声笑道“蓝湛你看,那黑棋已然要死了”。
自上了山,哪哪都透着怪异,灵力又被压制,蓝忘机无心留意这些,只是凝神注意着周遭动静。
“叮……”极轻极细的一声铃响,蓝忘机循声看去,是其中一个洞观檐头的惊鸟铃发出来的。这种铃铛做成一口钟的样子,下坠饰物,不止是风,鸟翅扇过也会发出声响,用以赶走欲落在檐上排泄的鸟儿,故称惊鸟铃。此时无风无鸟,铃儿叮叮作响,必定是有人来了,蓝忘机错半步将魏无羡护在身后,低声道“小心些。”
来人不是方才那女孩子,是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女道士:手执拂尘,头戴玉色莲花冠,腰系鹅黄色飞仙裙,身着青色云袖长衫,肩披霜色丝罗帔。眉眼弯弯,梨涡浅浅,若不穿这一身道士的服饰,只着平常女子的服色,也当是个温柔娴静的美人儿。
这女子一甩拂尘,行了个三清礼,开口道“师尊正与宋道长说话,二位公子且等一等。”声音婉转动听,如晨起林间的鸟鸣,无端就让人身心愉悦了些。
蓝忘机方才携着魏无羡侧身,并没有敢受她的礼,此时又听她称抱山为师尊,服色也是道家常服,忙拉着魏婴躬身行礼道“姑苏蓝氏,蓝忘机,魏无羡拜见师叔。”
听闻魏无羡的名字她也无甚大动静,只多看了魏无羡一眼,便移开目光淡淡通了姓名道“云荷露有礼。”
绕来绕去还不是抱山前辈,魏无羡只觉心急难耐,不过若真是抱山师祖,也不能失礼到让人家一个老人家亲自出来迎自己。魏无羡压下心中急躁,轻声对蓝忘机说了句“师祖老人家不会是忘了咱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