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呃,就成了你看到的这种情况。”
声音低落下去,久川埴摸摸鼻子,小心去瞥对面人的脸色。
安室透仍然保持思考中的姿势,忽然提起另一件事:“所以,你怎么看出我是卧底的?”
“!”
久川埴一抬头,无措地落尽卧底警察的紫灰色眼眸中,仓惶又低下去:“……其实,那只是一种直觉……”
“好嘛,不用这么紧张。”安室透笑,“只是好奇,蜜勒米尔明明有时候聪明极了,处理尸体却很不在行呢。”
久川埴觉得自己的医生本职受到了质疑,又抬眼盯着他,表达无声的抗议。
安室透抬手,突然起身凑近了他。久川埴被男人的突然动作吓了一跳,懵懵地被钳住下颚。
“如果要掩藏一具尸体的真实身份,仅仅磨去手脚的指纹,是远远不够的。人体上还有一种爆炸和火灾都不能完全磨去的生物密码——”
他掰开久川埴的嘴,眯起的眼睛像狼,
“齿痕,你忘记敲掉那具尸体的牙齿。因此警方才能发现,那天的死者不是广田雅美。”
久川埴:“……”
他想开口反驳,口腔专科的知识对医疗组的业务而言太过多余,没及时想起也是情理之中。但他的下半张脸还落在眼前人的手上,施加在下颚的力气逼迫着他,久川埴不得不保持沉默。
公安的卧底精于心理,三言两语就让掌控整场谈话的走向。安室透正向乘胜追击,一杯水恰在此时被摆上茶几,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响。
“打扰两位,”宫野明美在久川埴身前放下另一杯水,和煦地插入对话,“是否忘了还有我这个‘外人’在场?能不能先把注意力集中在紧张些的问题上呢?”
受她打断,久川埴终于有机会摆脱安室透的爪子,受惊似的后退了一大个身位,警惕地盯着他。
“……不要担心,公安已经接管这起十亿元抢劫案,广田雅美在档案上也已经被登记为死亡。至于组织,他们派来调查的人是我,更不用担心。”
安室透不急不缓地继续说完,仿佛很欣赏久川埴担心紧张的神色,朝他微微一笑。
而后,他转向宫野明美的方向:
“——不好意思,我和蜜勒米尔只是在闲谈而已。那么,既然人都到齐,那就开始聊正事吧。”
久川埴装作无事发生,也直白地对宫野明美说:
“你必须即刻离开日本,明美小姐。”
两天的缓冲大约足以让焦心的姐姐平静下来,她笑叹了口气,也在沙发的边缘坐下,两手交叠: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久川君。”
“而且国外也不一定更安全。”日本警察像为了证明什么似的,把这话说得格外刻意。他收到来自久川埴一个轻飘飘的眼神,笑道:
“蜜勒米尔,你要知道——没有人会接受陌生人没来由的的帮助。”
“……”
“宫野女士或许碍于情面,才没有告诉你这点。但公安不同——警方保护民众,不需要任何理由。”
他笃定地看向明美,久川埴听出其中言下之意,忽而理解宫野明美之前的想法。为什么她执着地拒绝来自自己的帮助,为什么来到安全屋后,她堪称执拗地想为久川埴做些事情……
这就是他们所接受的教育,社会运行的无情法则。身在组织,等价交换、公平交易,没有无缘无故的善,只有无休无止的恶。而他竟自以为独树一帜看透了世界的本质,自作多情地妄图改写命运,却忘了她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后知后觉的傲慢才叫人羞愧。
他无言地看向宫野明美,而宫野明美正目不转睛地,眼看安室透在她视线下拿出那一沓文书。
“这是什么?”
“日本公安的协助函。”安室透把纸张摆正在她面前,手指划过一行行条款,停在最末一块,“在这里签字,成为警方的协助人。有关令妹的安危,我们一定竭尽全力。”
他仿佛忘了“波本”这一层身份,公事公办的态度倒像个合格的公职人员了。久川埴一时错觉,不知现下的他与往日油嘴滑舌的模样哪个是真。
宫野明美不答,这样程度的承诺大约不足以说服她。她是个细心、谨慎的女人,尤其在对待爱妹的事情上。
安室透不意外她的犹豫,转而看向久川埴,意味深长地一笑。久川埴莫名有些微妙的预感,眼见波本含笑着朝他比了个手势,另掏出了一份一模一样的文件。
然后,递到自己面前。
久川埴:“……”
他有点迟疑:“这是……?”
“日本公安的协助函。”安室透很有耐心地又重复一次,补充,“算是为‘青田埴’特殊申请的一份——嗯,在这里签字就好。”
“……不要说得这么轻易啊!”久川埴忍不住了,如临大敌般望着那页薄纸,
“为什么背着本人就能拟出这种东西啊!申请的时候难道不用身份核定吗!?”
“你很清楚流程嘛。”安室透赞许地说,“不用顾虑这些,对待特别有招揽价值的人,公安在程序内允许一定的破例。”
久川埴道:“……我没有担心这个。”
他叹了口气,坐回沙发上。那张“破例而来”的协议正静静地躺在桌上,而带来它都公安也正静静看着他,好似很有耐心。久川埴可以感受到,这种“耐心”是建立在不知何来的笃定之上的,他好像总能对久川埴的每一个决定充满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