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采苓道:“如此,便是好生休养为宜。”
席毕,叶采苓沉稳地敛起衣角,只向外行。
婢女静霜已经立在马车前,很有眼色地给她递上大氅。甘州的确地处边境,若是还在京中,这个时节的雪落在地上尚会融化。
而眼前地面上已经冻上了不化的冰。
她拢拢大氅上的软绒,与驾车的伍师傅道:“走罢。”
车夫并不多言,一扬马鞭,车轮便辘辘地离开了。
她心道这甘州果然是块铁板,席间那些作陪的主簿文书之类的,看似热情,实则并未提供任何有效信息。
且最关键的,负责物资登记领用的主簿并没有出现。
手指上已经传来些凉意,但被大氅包覆的身躯却并没有感受到塞上的寒风,依旧是笼着恰如其分的暖。就像那个人一样,只要他想,行事就能让人如沐春风。
她逐渐感到心静了下来,只仔细考量此时的境遇。
若是谢泓在,他会如何做。
这世上是否真的有三缄其口的人?还是说,她尚未选得合适的法子。
主簿他们在席间并没有直说,言语间却无不透露着粉饰太平的意思。
反复只强调“此处无事”,这样的话语本身就是心虚的体现。
此时已经打草惊蛇,却不妨让事情的发展更有趣一些。她越看这些小吏的表现,便越知道此处定有问题。
她忽地扬起声音问车夫:“伍师傅,若我们明日一早出行,可否能走?”
伍师傅是自那日谢泓在江边与她互通心意后,给她带来的护卫。谢泓当时道她仅仅带着侍女,在塞外还是少了些保障。
伍师傅点头:“晨起霜重,但只要太阳一出,路上冰化得便很快了。女官可要明日出行?”
“是,我明日打算去周围的村落看看。”她语气透露着几分凝重:“甘州兵士饥饿苦寒,那此地民众,我想着情况也不会太好。”
“那些官吏一个个吃得红光满面——甘州地处边塞,缺水少食,今日席间竟然上了好些河鲜。”
侍女明霜一听就明白了,道:“民脂民膏都被这些人搜刮干净了。”
叶采苓低眉思考着:“是啊,霜儿,你明日着我的衣裳,先去甘州城里多转上几圈。”
“我明日与伍师傅出城。”
一语定下。
果然,次日明霜做女官打扮,上了那架马车去了。叶采苓眼看着有几个探子跟上了明霜的路线,自己回身给伍师傅打了个手势。
她此时着了一身粗布夹袄,与伍师傅扮作来城里贩货的乡民,两人径直出了城。
两人向离甘州最近的村落跋涉过去。
村口有棵枝叶落尽的树,两个小童在那里踢一个枯草团成的球,见到有陌生人来,却是警惕地看了一眼,立刻四散奔逃。
“枢兰拐子,枢兰拐子来嘞——”
他们身上并没有袄子,看着像是套了很多层单衣似的。
叶采苓见满目黄沙,无声叹口气。
终于等到村里的话事人出来,那老者头发灰白,讲话倒仍是利落。
听叶采苓讲明来意,言语里仍然透着警惕的疏离。
“姑娘问我们这里征税情况?”
“好着的,好着的,都是按规矩来的。”
叶采苓并不多言,只拉了个板凳坐了,却是与老人拉起了家常。
几句话下来,伍师傅立在一旁观察着,面色依然波澜不惊,心里却有几分惊讶之意。
谢泓与伍氏镖局是故交。因此那日谢泓有事相求,他作为大掌柜,也是亲自出面护送。但见护送的是这么个柔弱女子,心里未免也有几分疑虑。
这几日,却见她手腕果决,对着不同的人施以不同手段。
此时与老者讲了一晌话,对方却已经放下了警惕。拿出一张被翻得有些卷边的账本给叶采苓看。
“好官嘞,何主簿真的是好官。”
老者道:“县里要加盐税、田税,不管我们的死活。今年秋天冷得很,雨水多,粮食收的少。喏,这是何主簿帮我们写的条子,征税的兵见了这条子,也收敛了些。”
叶采苓接过这簿子仔细看来。
她文书审的多了,此刻却是能看出来,老者所言非虚。并没有伪造的痕迹,而是的确写了要求暂缓征税的字迹,还加盖了名章。
只是这字迹看着,有些奇怪。
她温声问道:“老人家,这字为何有些深浅不一?”
那笔字,能看出来有练习过的痕迹,但奇怪的是有些明明能书写的很规整的字t体,笔画却有深浅之分,连带着字迹也有些微的抖动扭曲。
像是写字的人在匆忙之中写的,可每一笔落笔又很用力,不像是为了赶时间。
老者点点头。
“你们不知晓,何主簿前些年去沙原上,被马碾了手嘞,这个指头没嘞。”说着拿手比划起来。
叶采苓了然。若是如此,便可以解释这字迹的问题了。
她也看出来此时老者讲话是真诚的。
告辞之前特地安抚了老者,道苛捐杂税已经被她记录在案,日后会有更好的处理措施。
“姑娘现下打算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