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胆敢当场称病,正是笃定自己背后的官员会护着自己。
今日称病的这几位,的确有些手眼通天的,据说行商关系都打点到了京中。怕是连今日主察的吏部大员都入不了他们的眼。
有些事不上台面,便也不好管理。
他在台上有些惶急。眼睛四处转,却是看到了人群中间的几个人。
金陵墨业,相较酒业、采砂、烟草这些行会,却是清白得多。
“大人,这些人缺席,想必也是家中有事。不若下官先遣在场的行会,给您汇报下金陵的商业风气。”金陵知州急中生智,挥挥手道:“就从制墨行业开始罢。墨行的吴会长,也是金陵本地人,世代经商,商业手段不俗。吴氏在江南墨业很是有名气啊。”
“罢了,你且说来。先说说这行会摊派费。”台上的大员也发话。
吴白羽冷汗下来了。
这种局面……最是难回答。
行会摊派费,各行各业都是会收的。但区别在于他们商会收的比例。墨业利润并不高,且有技术壁垒。
故他们也就是寻常征收,偶尔拿这个费用做刀,小赚一笔。
但有些行业,譬如酒业。据他所知,梁喜那人本就带着匪气,也因为自己在本地关系打点得当,行会摊派收的毫不留情。
但若是他如实回答,事后这京中的调查组走了,他吴白羽可还是要在此处办事的。梁喜被处置的话还好,可万一……梁喜能全身而退呢?
毕竟他可从不避讳,逢人必说自己在京中的那几个干爹。
吴白羽心思转了几下,却是起身来,一拱手道:“近日我长辈病重,回乡奔丧,故对这墨行最新的经营,却不是很了解了。”
他回身一指:“这位林夫人,盘下墨铺尚不足一年,经商成果却是斐然。我想她更能代表我们行业。”
这下烫手山芋总算从吴白羽手里交出来了,他此刻满意地抬头一笑,唇边笑容却僵住。
等等。
台上那位大员的脸色,此前听到酒行数人称病,都没什么变化。
此时神情却显得……有些幽暗。
那双眼睛眸光深深,此刻只定定地盯着台下。就好像他看到了什么,又好像是在梦里。
彩云易散,琉璃薄脆。
他深知世间好物大抵都如此,故他只是定定盯着那道身影,却不敢再出声。
是她。
谢泓眼眸低垂,微闭双眼一霎。
情况已经严重成这样了么?他寻常的生活里,却也能看到她的影子?
再睁眼,他只望着吴会长。
“说完了么?”
吴会长连忙调动脸上的表情,只当自己刚刚看到的都是错觉,热切道。
“……林夫人身为新寡,却在行业风生水起,足见我们金陵营商环境甚好,商业蒸蒸日上啊。林夫人,你且来说两句罢?”
却见那位程尚书微微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低声念了一句。
“……新寡?”
他这幻觉,竟然真实至此么。
第42章 不识
果然, 此刻还是被吴白羽这老狐狸点起来了。
叶采苓从听到那一把熟悉的声音的时候,就在祈愿自己今日不要和这人有什么交集。
管他为什么要替程尚书来调查,却不用自己的真实身份。
她确定, 上首那人一定是谢泓。
只是, 她起身的一刻,事情却好像自动合情合理地发展了起来。就好像有一个人接管了她的身体, 在替她发言。
“金陵行商,自有自己的规矩。但我作为外地人,也是因为夫家曾在这里有过产业,才过来做事的。”
她坦然讲完,像与此前行会众人寒暄一样, 讲出自己身为新寡, 独自行商的经历。
“很好。”
谢泓道。
暗自咬咬牙。
他在内阁做事也不是一日两日, 早已习惯把自己的情感掩藏在一副清正光华的外表之下。此刻却因为面前这位林夫人的发言,觉得牙根气得都有些疼。
她若真是新寡?
他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 敢娶她为妻。
回神后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对着幻觉开始审判了。
便又敷衍了两句, 看着幻觉里的叶采苓从容地坐下后,他转身去问身后的金陵知州。
“所以这金陵行会, 到底有无这行会摊派费?我见墨业的摊派费,像是合情合理。那酒业的摊派费,为何能活活将人逼死?”
“两者之间, 差距有多少?你们的账本有么?且搬来。”
两句话, 将金陵知州准备辩解的口都堵死了。
知州心道,还以为吏部这些人只管人事升迁, 没想到对下面的弯弯绕绕却也看得很分明。
当下不敢敷衍些许。
“若要查账,需要移步后院府库。”
知州通报之后, 立即遣人去府库拿。
却听得程尚书随意道:“好,今日参与的众人,也可以散了。”
叶采苓一愣。
谢泓这人到底有没有看出来什么?好像没有注意到她。
但见其他行会的人也都起身离开了,她也悄悄起身,顺着人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