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使臣已与掖擎可汗谈判后商定,今次以宗室女封为公主,嫁入回鹘。你不必再以公主之身前去和亲。”
“只要你愿意与我一道回凉州,你仍是陇右军的军师。全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们还可似从前那般征战西北,有朝一日,定能将大唐国土尽数夺回……”
辰霜先是沉默,而后轻声打断他道:
“我且问你,今日为何掖擎可汗会同意以宗室女为公主和亲?难道是使臣一朝一夕的劝服之力?”
崔焕之哼笑一声,朗声道:
“无非大唐国力犹在,我陇右军势力强劲。掖擎不敢拿轻举妄动。此次议和,已许诺回鹘玉帛金器百石,焉能不足?”
辰霜赞同道:
“是了。正是因为陇右军兵强马壮,回鹘今日无法全然克之,见好就收罢了。不像当年……”她顿了顿,垂眸咽了一口气,道,“当年回鹘铁骑兵临长安城下,无法转圜,亦无讨价还价的余地,大唐不得已以真公主相嫁,方得一夕安寝。”
“今日回鹘虽暂允宗室女为亲。若是他日陇右军式微,凉州攻陷,我身为公主,可还有选择?”
“那么,你还要问我为何不和你回去?”
崔焕之闻言,面色沉了下去,低声道:
“你这是不信我?不信我陇右军?”
辰霜轻轻摇了摇头,叹道:
“我只不过想要自己掌握命运罢了。”
她不愿再为公主。她只想做个平凡草民,于天地间自由驰骋,无所束缚。
除此之外,她还想着那个人,哪怕只一丝一毫的线索,她都不愿放过。
“陇右军千秋万载,怎会连一个公主都护不住?”崔焕之转身,猛地将短刀收拢腰际。他盯着她皎白如玉的面靥,终是放下满腔的不甘,神情柔软下来:
“我不管你是清河公主,还是我的军师辰霜。这么多年来,我对你的心意,你不会全然不知?”
他狭长的凤眸紧眯,俯下身来朝她缓缓道:
“父帅多番令我娶亲为固崔氏势力。我却为了你拒绝了多少高门贵女。我一直在等的那个人,是你啊……”
辰霜敛眸。
陇右少帅崔焕之已及冠多年,却迟迟不曾定下婚约。其父崔嗣本不愿他就此拖延,但却又觊觎娶得公主的美誉和权势,便也听之任之。只是近年来,崔嗣见她不为所动,便逼儿子更紧了些。
当年她女扮男装,掩去身份,投于陇右军,常与崔焕之一道,多少人还以为少帅有龙阳之癖。崔焕之也从不辩驳,仍是视她如常,予她排兵布阵、参与军事之权。更于军中优待她,扶植她,还力排众议,将那个少年将军的余部,包括养宁远等人,收入麾下,委以重任。
若是未对他生得一丝感激之情,那是假的。可除感激之外,她无情可予人了。
辰霜不由苦笑一声,低低道:
“当年,河西军全军陷落,有赖崔将军不计前嫌,收留之恩;五年来,崔将军对我、对河西余军照拂有加,我自是感激不尽。我愿结草衔环,以报恩德。此志,此生不坠!”
“但,当初我便已将话说明,今日,我不妨再说一次。”她转过身,直视那双凤眸,重重道:
“我心早已许人,再难移情。”
崔焕之听完她前半句誓言,沉郁的面容稍稍缓和,目色渐露柔情。此时,他怔怔望着她一字一字说出后一句,突然神色激越,扶住她瘦削的肩头不住地摇晃,道:
“可那个人已经死了!死了都五年了。你竟还不死心吗?”
“魂梦难忘。”辰霜哽了一声,挣脱开去,背身拭去眼角垂落的一滴泪,继续道,“只有一线希望,我便寻那一线希望,至死方休。”
崔焕之忽然望着她冷笑起来,手边的短刀遽然出鞘,在案上划出数道狰狞的刻痕。
他声音低沉,有如闷钟:
“所以,五年来,我与你一道出生入死的情谊,竟敌不过一个陌生的仇敌?你是已决意要留在玄王身边,哪怕他是大唐累世仇敌?”
辰霜面露惊容,喃喃道:
“你怎知?……”
崔焕之扔开短刀,刀柄上的宝石掷于桌案,发出尖锐的撞击之声。
“哼,你三番五次与他在一道,你以为我真的看不出?”
他一早便已察觉到不对,却一直到今日鹿茸大会上才敢确认。
就在今日,绚烂的草原日头之下,他就列席在玄王对面。隔着一片草场,遥遥望见着白衣面纱的少女静静伏卧在矮案前,身上披着身旁男人的墨色氅衣。
他甚至可以望见她鼻尖晶莹的细小汗珠,被男人爱怜地用指尖轻轻勾去。
之后,那男人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握着她的手为她包扎,旁若无人,毫无避讳,手法温柔而又娴熟。
而她,对他语笑嫣然,眉眼弯弯,情意绵绵。
自那个少年身死,他已五年未见她如此娇美可爱的模样。
恨意从心底油然而生。一时间,席间众臣对他把酒寒暄,他都忘了回复,只是暗自在案下握紧了拳头。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怎愿相信。他心尖之人,不仅弃他不顾,还投身敌营,乐而不返。
辰霜犹疑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回:
“你不觉得……”
崔焕之呛她道:
“不。你觉得像,我却丝毫不觉得。形肖罢了,那又如何?天底下相似之人何其多,你难道要一个个找回来都一一辨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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