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无碍,谢大可汗挂心。”
辰霜感到那人的目光不住地往她身上瞄。可当她抬眸朝他看过去之时,那人却早已收回目光,顾自与叱炎一阵客套。
那人不似希乌。希乌恨不得亲眼扒开叱炎的里衣一探他的伤口,而他不过寒暄几句,便告退回去向大可汗复命。
待那人走后,她忍不住问榻上闲散自定的男人,道:
“大可汗为何会叫人深夜来赐鹿茸?”
叱炎拿起一支鹿茸,指尖抚过其上柔软的茸毛,轻哼一声道:
“你精通医术,难道不知,鹿茸是用来作什么的吗?”
辰霜先是脸一红,然后回道:
“鹿茸大补,有生精益血之效。还能……补肾壮阳。但殿下重伤未愈,想是不宜服用鹿茸,恐止血不易。”
叱炎随手抛下鹿茸,目光轻轻在她面上一掠,嘴角浮着冷笑,道:
“希乌来过一趟,见我们如此阵仗。不过半个时辰,大可汗那边也知道了,还送来鹿茸。你说,是何意?”
辰霜蹙起眉头,问道:
“殿下的意思是,希乌确定是大可汗派来探伤情的?”
“脑子倒是转得挺快。”叱炎神色如常,目中却藏着一道锋锐的光。他云淡风轻地点明道:
“希乌来一趟,自己的人再来一趟,如此才确保万无一失。”
辰霜心中疑虑重重。叱炎不是大可汗最为得意最为重用的义子吗?为何三番五次派人前来试探他的伤情?
难不成,无数双眼所见所闻的,不过是假象?
叱炎似是看出了她的疑问。他懒懒横卧在榻,以手肘支着额头,另一手百无聊赖地捻着她散在榻上的几根青丝,淡淡道:
“长夜漫漫,你既如此聪明,不如我来问问你。肃州之行,本王一举夺城,可是好事?”
“殿下以少胜多,以极少的代价大败祁郸,夺回了肃州城,自是大功一件。”辰霜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不仅对于回鹘是好事一件,对大唐也极为有利,至少挡住了南下的祁郸铁骑。
她自认为答得从容,额头却被叱炎轻轻一拍。
他罚得不动声色,亦未用多少力道,一点不痛,却着实让辰霜吓了一跳。她不由覆手捂住额头,努了努嘴道:
“难道不是吗?”
“再想。”叱炎瞥了她一眼,面露讽意,给了一丁点提示,“你若是大可汗,你可高兴?”
“自是高兴的……”辰霜话刚出头,才意识到不对。
肃州城一战,玄王叱炎仅用麾下数千骑兵便夺取了一向以易守难攻著称的天险肃州城。草原之人,一向慕强凌弱。由是,他在回鹘王庭名声大起,拥趸众多。
叱炎重兵在握,战功赫赫,在回鹘军中威望远胜其余四王。
但,如若再如此下去,忌惮他的便不仅仅是希乌等一众王庭重臣了。
功高震主,有如当风秉烛,无论在中原抑或是塞外,都是极其危险之事。
回鹘此代掖擎可汗,传闻中亦是杀叔伯屠兄弟,一夜之间发动兵谏才登上的大可汗宝座,绝非心思简单的善茬。
如今,大可汗既要用他,又要防他。帝王心术,不外乎如是。
辰霜不由低眸,轻声道了一句:
“不成想,可汗的疑心竟如此之重。”
叱炎听了去,见她终于领悟过来,朝她凑近,眉眼深邃地望着她,颇具玩味地反问道:
“你们中原的皇帝,难道疑心就不重么?”
自是重的。重到连亲生女儿都要多番利用。
可她必不能如此说。因为,她若猜得不错,此番是叱炎在套她的话了。
他看似随口一问,可在意的分明不是中原的皇帝疑心重不重。他不过是探她,是否知晓中原的朝堂之事罢了。
是以,只要她开口,无论认不认同他此句反问,她的身份,便如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每到如此时刻,装傻充愣最为有效。
想到此处,辰霜对他眨了眨眼,歪头浅笑着回了一句:
“殿下,我不过一个小小逃兵,怎知那高高在上的皇帝疑心重不重?”
叱炎听到她如此作答,缓缓地松开了绞着她细发的手,似是早有预料一般,轻笑一声道:
“你如此,便是无趣了。”
他抬起手,微蜷的食指轻轻拂过她的侧脸,一路自颧骨至下颔,最后两指轻轻扣住她精巧的下颚,抬起来,整条流畅的下颔渐成一个绝美的弧度。
幽暗烛火下,她玉雕般细腻的双颊泛着轻浅的潮红。桃花粉面,其上细小的茸毛隐约可见,随着烛火微微战栗。
叱炎端详着她,眼中映着微茫的火光,熠熠生辉。他的声音悄不可闻,有如一阵炽烈而又静默的徐风吹入她的心间,皱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道:“终有一日,我定要你老老实实答我。”
他的呼吸渐近,辰霜的身形凝住了。她没有挣扎,认命了一般,缓缓闭目,只是在脑海中不断描摹着记忆里那个少年。他俊美的脸,澄澈的眼,温柔的笑。
她鼻尖发酸,不由抽泣了一声。
握着她下颚的手渐渐松开。
待她再度睁眼,只见叱炎不过在垂头看起了榻上的军报,没有丝毫要理会她的意思。
她松了一口气,收起了混乱难清的情绪,不知是坦荡还是失落,凝想了一块儿,郁结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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